锦素见我来了,便悄悄退了下来。小屋中炭火正旺,她脱去斗篷,一言不发。神色虽平静,手却在颤抖,火影乱颤,整座小屋战栗不已。我忙握住她的手唤道:“妹妹……”
锦素抽出手,冷淡道:“姐姐还记得我这个妹妹,当真受宠若惊。”
我知道前两日我和史易珠多谈了两句,锦素未免不快。虽然她了解我的难处,但毕竟大仇难解,因此这半年来也发作了数次,我均一笑了之。我只得重新携起她的手:“妹妹要恼我,也不要挑在这个时候。等皇太子好了,多少恼不得?”
锦素眼睛一红,重重叹口气道:“姐姐这会儿来看我,有何要事?”
我忙道:“我担心你。皇太子殿下可还好么?太医怎么说?”
锦素摇头道:“殿下虽然自幼习武,但小小年纪,这样冷的天,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又亲见三位公主——即使贵为皇太子,也无力回天。只怕要大病一场了。”
她的手再度颤抖起来,刚刚从炭火上获得的热度正快速消散。我问道:“妹妹怕么?”
锦素扬眸,苍白双唇抿成一线。忽然她咬了咬唇,泣道:“我怕……我自然是怕。若皇太子——那该如何是好?”
我叹道:“皇太子若是痊愈,你便万事大吉了么?”
锦素神色微变:“若神佛庇佑,皇太子无事,自是万事大吉。我现今只是担忧皇太子殿下,自己的得失荣辱,倒还不曾想过。”
此言大出我的意料。我一怔,赞道:“想不到妹妹有此胸襟,是我小人之心了。”
锦素拭泪道:“我知道姐姐关心我。姐姐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我忧心大起:“那我便直说了。不论皇太子病情如何,只怕陛下回朝后都会降罪于整个桂园,只怕妹妹也不能免罪。”
锦素苦笑:“原来姐姐是担忧这个。”
我奇道:“难道你竟一点也不担心?”
锦素从容道:“皇太子殿下身为储副,本不当轻易涉险。如今贸然跳入水中救人,是我素日教导不善之故。若陛下要降罪,我甘心领罚。哪怕让我死,亦无怨无悔。若殿下真的——碧落黄泉,锦素甘愿追随。”
听罢不觉恍然,复又惭愧而庆幸。我在盘算生路时,她已在遥望幽途。我叹道:“那就好。”
锦素道:“姐姐不必为我担忧。听闻姐姐常常教导弘阳郡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死而无益者不以责人’[1]的道理。我不能像姐姐这般未雨绸缪,自是有罪。”
我叹道:“我会尽力向皇后娘娘求情的。”转念一想,皇后监护不力,皇帝盛怒之下,还不知怎么怪罪她,只怕要做第二个慎嫔也说不定。求她也是无用。
锦素摇头道:“姐姐实在不必费心。这回怕是不行了。”说着看了一眼绿萼手中的锦盒,“姐姐带了东西来,必是送给皇太子养身的。既来了,还是快些去瞧瞧的好。”
再度来到皇太子的卧室外,人已少了许多,原来高曜已经走了。皇后坐在床边,满面关切之色,俯身擦拭皇太子湿漉漉的头发。不一时,她轻声吩咐了太医两句,起身走了出来。
室内被炭火烤得燥热,皇后胸前的水渍却还没干透,灰紫色的锦袄微微凹下,仿佛心头的伤痛与空洞。见我候在门外,皇后一怔:“朱大人来了。”
我行了礼,恻然道:“请娘娘多加珍重。”
皇后仰天一笑:“珍重……”她泪眼向天,似有无穷无尽的不解与怨责。然而她的软弱只在一瞬,随即眼中精光一轮,深深看我两眼,“你来得正好。”说罢转头向锦素道:“于大人去陪一陪皇太子吧。”锦素领命,捧着我带来的人参进了高显的卧室。
皇后向我道:“你随本宫去玉华殿,本宫有要紧事交代给你。”我屈膝应了。
走出桂园,但见皇后专用的翠羽青盖凤辇已然备好,四个中年女子垂手恭立。穆仙道:“娘娘请上辇。”
皇后道:“跟在后面。本宫和朱大人走走。”穆仙忙退了下去。
皇后抬起左臂,我上前一步,稳稳扶住。皇后的脚步虚浮,身子微微左倾。不一时,已觉得右臂酸痛,忙以双手扶持。她的左手小指不断颤抖,冰凉的指尖偶尔触碰我的袖子与腕间。小指上戴了一枚又细又薄的青玉戒指,因为太小,只卡在指尖。这枚戒指我见过,正是平阳公主常戴的。
穆仙和绿萼远远跟在后面,不敢靠近。岸边还有残雪,皇后心不在焉地踢飞雪屑,灰白色的一团贴地飘散。她蓦然驻足,转身怅望湖面,“本宫有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虽则监国,无暇感伤,但遭逢丧女之痛,竟能在片刻间有所部署,亦不由令人诧异和感佩。我恭敬道:“请娘娘吩咐。”
皇后道:“三位公主停在易芳亭中,朝中事多,太后也正伤心,宫中之事还请你多多照看。此其一。”我躬身领命。
皇后又道:“第二件事,是请你尽快查清今日之事。”
我愈加恭敬:“是。”
皇后道:“人人都道今日之事不过是一个意外,你倒不问为何要查?”
我叹道:“即便是意外,也当彻查。若不查,又怎知是意外?”
皇后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