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愈加密集,枝头由灰转白。楼下的桃李紫薇叉叉丫丫,像破败的武库中积灰的剑戟,沾着连天的蛛网。历星楼久无人住,已经冷透了。才站了一会儿,便觉手脚冰冷,即使捧着手炉亦无济于事。
头顶一道大梁,漆色尚新,描了几只振翅欲飞的黄鹤。慎妃便是在这道梁上,用一条天青色绣花绫帛结束了自己的性命。绣的是嵯峨云山,欲揽黄鹤而归。
我命芳馨拿出一只小香炉放在妆台上,拈香躬身而拜。施哲也讨了香,拜了三拜。我在妆台前呆站了许久,直到檀香燃尽。忽听施哲道:“朱大人病体未愈,还请早还。”
他温言细语的关怀,令我想起芳馨等人被扣掖庭属时,他推心置腹的劝导。不觉心中感激,遂行礼道:“说起来,玉机还没有多谢施大人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拂。施大人秉公心,不滥刑,明真相,解圣忧,玉机钦佩。”
施哲还礼道:“大人此言差矣,既是秉公心,何来照拂?”
我心下甚慰:“是……玉机失言。”
施哲道:“大人乃女中君子。所谓‘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75],所以弘阳郡王殿下亦仁孝有加。”
我淡淡一笑:“弘阳郡王仁孝,全是萧太傅与刘女史的功劳。”
施哲笑道:“大人过谦。大人昔日教导弘阳郡王的事情,下官颇多与闻,甚是向往。只是提到弘阳郡王,下官有一事不明,望大人赐教。”
我笑道:“施大人但说无妨。”
施哲道:“那一日下官遣人去漱玉斋请大人辨认几个字,怎么大人辨不出,反倒是弘阳郡王辨出了?”
我微微诧异:“殿下不是早已言明么?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施哲道:“仅凭一道暗香,便确定是于氏所书,似乎草率了些。”
高曜之所以熟悉那道暗香,是因为我将锦素赠予我的香墨一锭不差的全送给他用。既然高曜也常用香墨,而那些字又是照字帖描写的,则也有可能是高曜所书。只因香墨早就用完,掖庭属查抄启祥殿时,才没有找到。施哲连这样细微的事情都能察觉,果然心思细密。
然而高曜的事情我不便代答,于是淡淡道:“既是殿下的事情,还请施大人亲自去问,想来殿下定会实言相告。”
施哲道:“大人所言极是。”
我笑道:“其实大人在将那些字拿给玉机看之前,已然猜到那是于锦素所写的了。”
施哲微笑道:“大人何出此言?”
我揭开妆奁,但见镜下静静伏着几只盛胭脂的瓷盒,镜虽亮,胭脂却已半干:“玉机尚有嫌疑,大人却将那些字交给玉机辨认,无非是因为玉机与于锦素交好,十分熟悉她变幻莫测的字体。”
施哲笑道:“大人英明。于锦素工于书法,恐怕除了朱大人,再没人认得出这些描摹的颜楷。下官处事不当,却也无可奈何。请大人多多包涵。”
我轻叹一声:“玉机愚钝,并没有认出来。敢问大人,于锦素是否要回京受审?”
施哲道:“下官早已派人去了西北,新年之前一定能回京。”
果然,锦素要回京了。我总预感她会回来,我甚至还想过她会以昌平郡王的王妃或侍妾的身份回京,我万万没想到,她被槛车征回。我忧心大起,屈一屈膝道:“多谢大人相告。玉机先告辞了。”
正要踏出门去,忽听施哲在我身后道:“是了,昨天下官请令尊大人来掖庭属请教了几句,现下已好生送了回去,大人请放心。”
我转身,迎上他颇有探究之意的目光,坦然一笑:“有施大人在,玉机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回到漱玉斋,方卸下钗环补眠。我将银镯银环一一放回妆奁的小屉中:“施大人说他在慎妃的妆奁中寻到一样重要的证物,可惜太迟了些。妆奁是女子天天要用的物事,掖庭属当早早查过,怎么会那么迟才找出那件重要的证物?那重要的证物又是什么?”
芳馨将我的长发握在脑后,从镜中望着我道:“姑娘才好些,就又操心了。理它是什么呢?养病要紧。”
我又道:“锦素与此事有何关联?”
芳馨柔声道:“奴婢说句不中听的,以姑娘的聪明,要想明白此中关节,想必不难。可想明白了又如何?于姑娘既与慎妃之死有关,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便知道了也不高兴,何妨糊涂些?”木梳在我鬓边一缓,又道,“姑娘成日家想保全这个,保全那个,为什么不想想如何保全自己?自己的身子都这个样子了——”说着自镜中斜了我一眼,眼珠子翻成了溜光的鹌鹑蛋。
我失笑:“姑姑莫急,我不想便是了。”
用过午膳,我便歪在榻上看书。整日昏睡,也是极消耗神志的,一页书在眼前晃了许久,一个字也没有瞧进眼里。抛了书午睡,却又走了困。虽应承了芳馨不想,但种种疑窦似月光下的潮水一涌而上,瞬间填没了心窍。事关锦素,不由我不想。
忽听帘外脚步杂乱,绿萼进来笑道:“简公公来了。”
我忙坐起身,请小简进来。小简本跟着皇帝出宫祭天,不知因何突然折返。只见他一身鲜亮的宝蓝长衣,脚上是一双簇新的绣花棉靴。我略一打量,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