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月初二,熙平长公主照例携曹驸马和柔桑回宫,宫里也送了佛衣什物去了白云庵。晚上有家宴,玉枢要在定乾宫和皇帝一道用过晚膳,才一起赴宴。我从粲英宫出来,便回漱玉斋歇息。
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小宫人正在西厢房里抓子儿挑筹子,叽叽喳喳闹成一片。还有三四个伏在榻上逗白猫玩耍。见我回来,人和猫都一哄而散。一不留心,细竹筹子撒了一地。芳馨赶着笑斥道:“都无法无天惯了,姑娘回来也不行礼!仔细打发你们去掖庭属!”众人这才回来行了一礼,嘻嘻一笑,又散了。
芳馨赶一赶猫儿落下的长毛,方扶我坐在榻上:“这几年姑娘不在宫里,这些丫头都没上没下的。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教她们。”
我吹一吹茶末,笑道:“姑姑若要教,多少教不好?慢慢来就是了。”
芳馨抿嘴笑道:“姑娘越发宽和了。”
一个圆胖身材的小丫头无声无息踅了进来,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细竹筹子赶做一束揣在怀中,飘然而去。我怔忡半晌,叹息道:“当年我进宫的时候,绿萼和红叶也就这般大。”
芳馨点一点头,一本正经道:“当年姑娘进宫的时候,奴婢也很年轻。如今直是个老太婆了。”
我顿时失笑:“哪里就这样老了?若这样说起来,我也是老姑娘了。”
只见绿萼洗了手,端了一盘子细点进来道:“姑娘,小钱在门外等着回姑娘话。”
芳馨忙道:“是了。奴婢照姑娘的意思,已经让小钱把黄金送回掖庭属了。想是李大人有什么话要对姑娘说。”
我笑道:“姑姑倒快。其实过了初三再说也不迟。”
芳馨肃容道:“李大人不过是个正六品的掖庭令,俸禄有限,即便家中有些产业,要挣下那么两条金子,也得好些年。若说用来报答姑娘的恩德,也太过了些。赠送绣品也就罢了,赠金有贿赂之嫌。姑娘是御书房行走的正四品女录,必得‘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万万出不得一点差错。”
我感激道:“姑姑深知我心。”
小钱走了进来,行一礼道:“奴婢奉姑姑的指令,往掖庭属寻李大人。恰巧李大人也在,奴婢就将那一箱子物事都还给了他,当面点清了钱物,确定无误了才回宫来。”
我问道:“李大人可说了什么?”
小钱道:“李大人说,绣品是李夫人亲手所绣,黄金却是受人之托转赠大人的。想大人是侯府小姐、皇妃之妹、堂堂女尚书,小小两锭黄金,怎会放在眼中?些些微物,略表敬慕之情,万望大人不要推辞。”
我笑道:“那样两锭,足有二十两之多,送来了又不报上姓名。这敬慕之情不但贵,抑且不通。”
小钱笑道:“别说姑娘想不通,连李大人也想不通。”
重金礼馈,不论收不收,我都会命人打听赠金之人。若浑若无事地收下,日后必得为此人所驱使,若退还于他,就被他摸清了底细。且身为女官,当“诎节事君,专心一意,身无境外之交,心无欹斜之虑”[63],即便退还了黄金,亦不便因此事向外人表白自己的清廉。此人不徐不疾、不骄不躁,倒教人好奇起来。我笑道:“罢了,你只说是谁?”
小钱垂手恭立,敛容道:“南阳杜娇,字子钦。”
我忍不住轻捶小几,恍然道:“原来是他!”
芳馨奇道:“姑娘认得他?”
我叹道:“今早在御书房读到过他的奏疏。一篇平平无奇的文章,虽没有新意,倒也工整,是个有才学的人。”
芳馨道:“此人是官?”
我摇头道:“是个白衣。陛下命我在那些上书的平民中拣选几个好的,做弘阳郡王的王府官。这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想来外面还不知道,他的金子倒先送进来了。”
芳馨不知是惊是赞:“此人托李大人赠金,门路倒很清楚。若论外官之中与姑娘略有交情的,也唯有御史中丞施大人和掖庭令李大人。”
我冷冷道:“此人深谙历代政事得失,不可小觑。历代宦官宫人见识短浅,且侍驾日久,最易弄权,作威作福。汉唐阉祸,北齐陆氏[64],前朝时南海藩镇还有宫女卢琼仙、黄琼芝身着朝服冠带临朝秉政的荒唐事[65]。女子心智软弱,易耽于珠宝财货,最易被拿下。贿赂内宫,也比贿赂朝臣来得迅捷安全得多。”
芳馨笑道:“只凭小小两锭金子,姑娘便知道他这么多事,这一次,这个杜子钦可是失算了。”
我微笑道:“失算不失算,且要看他求什么。”
小钱忙道:“李大人说,杜子钦听闻大人典职枢机,殊蒙恩信,特向大人求小小一个官位。”
我笑道:“这就来了。什么官位?”
小钱道:“幽州蓟县令即将出缺,杜子钦欲求此官。”
我沉吟道:“县令虽小,却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此人没有功名在身,难。况且幽州四战之地,燕国虽灭,流寇不绝。此人不求归化富庶之地,倒想去幽州,当真是奇。”
小钱道:“杜子钦还说,若做不了蓟县令,便去弘阳郡王府做个文学宾友,谋一份闲差,也是好的。”
芳馨愈发惊异:“此人倒像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