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阳光格外温暖,风也格外娇软,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嗅到些许桃花的香气。我仰头望着南方湛蓝的天空,明艳如宝石。我合目体味着满头满脸的炽热,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生的真实和生的希望。周身热了,才能感觉魂魄真的回来了。我的身体似承受不住离魂已久的衰朽、乍寒还暖的复生,不觉剧烈地颤抖起来。
绿萼连忙扶住我,担忧道:“姑娘怎么了?”
整个胸腔都在剧烈地震动,每一下呼吸都是浅薄而艰难的。眼睛一花,落下泪来。模模糊糊中,只见芳馨带着小钱和几个宫人迎了上来,也顾不得行礼,只含泪打量我:“谢天谢地,姑娘总算安然无恙。奴婢在宫里听到姑娘在景灵宫的事情,就立刻出来了。回去定要叩谢菩萨。”
双唇干燥而冰冷,口中苦涩而黏滞,几乎张不开嘴。我含糊道:“我没事,姑姑放心。”又笑,“谢菩萨做什么?又不是菩萨救我。”
芳馨拭泪道:“姑娘受惊了,脸色很不好。”说罢和小钱一左一右扶着我。
小钱究竟年轻性急,已忍不住问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行刺?”芳馨白了他一眼,小钱一脸愧色,低下了头。
我努力地回忆那张青白如鬼魅的瘦脸,却只记得一双愤恨的眼睛,像两眼深不见底的旋涡,渐渐将我吞没。我有气无力,如在呓语:“我……不知道。”忽然脚下一软,睡了过去。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哭。有人紧紧攥着我的手,将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在我耳边切切唤道:“玉机,醒一醒。”热泪滴在我的面颊上,温温凉凉的一道,如渠中的春雨,润湿了龟裂的心田。模模糊糊地辨认出头顶淡蓝色的荷叶纹帐幔,如一带天水相接的温柔与浑然,顿时心安。
芳馨惊喜地唤道:“姑娘醒了。”
一位身着素锦竹纹长襖的贵妇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见我睁开眼睛,顿时泪如泉涌。我满心惭愧,涩然唤道:“母亲……”
玉枢和芳馨并列站在母亲身后,都是双眼红肿。芳馨欢喜道:“什么样的太医、什么样的药,都不如夫人唤一声有用,可见母女连心。”
我叹道:“母亲……怎么进宫了?”
母亲的面孔稍显粗糙,肤色蜡黄得近乎病态。焦心如煎,她的容颜衰败得太快,虽坐拥锦绣,好颜色却加倍地流逝了。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只顾流泪,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玉枢道:“母亲在家里知道你的事情,还如何坐得住呢?”又扶着母亲的肩膀劝道,“妹妹已经醒了,母亲怎么只顾着哭?这样于妹妹的病也不好。”话音未落,自己也哭了起来。
母亲拭了泪,深深凝视着我,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她的右手愈发有力地握住我的右手,滚烫如火,坚硬如铁。待看我喝过水,她肃然道:“玉机,我母女二人回青州去吧。”
玉枢和芳馨俱是愕然。玉枢道:“母亲……”
母亲不理会她:“你守丧三年,心无旁骛,是孝顺女儿,但你的心一直在宫里。当初你要回宫,我不拦你。只是我想不到你一回宫来,不是坐牢,便是遇刺。早知如此,我便不让你回来。”
玉枢惊诧道:“母亲……您怎么知道妹妹坐牢的事情?”
母亲冷冷地扫她一眼:“你是我女儿,你说谎的样子难道我看不出来?我便在宫里打听不出来,难道不会寻长公主殿下么?”
玉枢红了脸,讪讪不语。芳馨见母亲神色异常,也不敢相劝。母亲又向我道:“你就放下这劳什子官位,随我回青州吧。到了青州,就寻一户好人家嫁过去,好生地过日子。”
我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母亲贴耳过来,听了两句,顿时面色大变。我微微一笑,竟有些幸灾乐祸的自嘲之意。好一会儿,母亲方勉强镇定下来:“你若不愿意嫁人,也可逍遥度日,不比在宫里熬着好么?母亲陪着你……”她深吸一口气,流泪道,“一直到死。”
笑意转而凄然,泪水滚落在枕边。母亲又俯身听了半句,面色由白转青,目光中满是痛惜、憎恨、感佩与决绝。良久,她和软下来,哽咽道:“你若执意如此,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好陪着。要死要活,咱们母女在一处。”
玉枢微微吃惊,茫然无语。
我愧赧无地,闭上眼睛侧转过头。母亲长叹一声,俯身在我右颊上吻了一下,柔声道:“天晚了,我该出宫了,你好好养病吧。既决定了,就不要后悔。”她的右手忽而满是阳光洒在云端的温软,我的心像在洋洋春水中浸泡着,变得又酸又烫。我忍着眼泪,看玉枢和芳馨送了母亲出去,只听寝室外母亲的声音道:“姑姑请回吧。”
玉枢也道:“芳馨姑姑回去吧,妹妹可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你。本宫送过了母亲,就回来。”
芳馨道:“这……奴婢恭送老夫人,恭送娘娘。”
母亲的脚步声萦绕着沉重的叹息,如击筑的凯歌,带着燕地的苍凉与坚守。我凝神听了许久,待耳畔恢复寂静,心也陡然痛了起来。芳馨转身回来,见我翻着眼睛看门,便道:“老夫人还未走远,若姑娘要改变主意,奴婢这就去请。”
我以袖遮面,长舒一口气:“现在什么时辰了?”
芳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