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辈子……就没做过要查这么多资料的游戏!
彻底厥过去之前的许意迟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想,为了将这游戏的剧情与人物设定做得尽善尽美,她们今儿险些翻烂了她们能查到的、所有的杨家将相关演义小说与曲艺唱词,还从王馆长那收到了一份很珍稀的、他们文化馆目前整理出来的部分杨家将说唱唱词。
——其实这些东西原本是该由杨雁安发给她们的,奈何巅峰前辈她没有手机,儿童电话手表的表盘操作起其他通讯软件又不大方便,她便托着王馆长,让他经由夹子道长那头的渠道,加上许意迟,再把那资料发过来了。
别说……能被国家批准列为非遗的说唱唱词,跟一般的曲艺曲词还真不大一样。
至少那视角的差别就大着呢。
被白妙妙二人拖着扔进床榻里的许意迟无意识地打了个滚,白日里硬翻完的那些资料,这会跟那成了精的走马灯似的,在她梦中变成一段段零碎又清晰的、带着声的画面。
——那说唱唱词里夹杂着大量晋地方言与民俗俚语,于是这会她脑袋里各式方言唱段也跟着响成了一片;那说唱的视角更倾向于中立的阐述,而非特点鲜明的大宋子民立场,于是那镜头便被固定在了城墙的某个碉楼上。
她惊悚又茫然地看着白妙妙今天画出来的穆桂英纸片小人或张嘴操着口古怪的晋腔晋调、或开口便是段高亢穿云的戏腔。
她看着远处的连山没(这里音mo,方言)一会儿从三维实体变成二维水墨……没一会儿又从水墨变成了稍显粗糙的3d建模。
总之,梦中的一切都充斥着股微妙的割裂与荒诞感,她像是抬被人架在摇杆上的无情相机,只能被动看着她梦境里的剧情,如脱缰野马般在二维与三维之间撒丫子狂奔。
无数相互矛盾而带有分歧的传说与演义,相互碰撞着破碎在那大片的虚空,她梦境恍若经历了刀割斧斫,墨色蜿蜒,狰狞撕扯了所有画面——
她在那无数的画面中看到了,无数个不同的穆桂英。
——穆柯寨中,无忧无虑、张扬恣意的骄纵少女。
——喜服之下,对来日满怀憧憬的柔情新妇。
——年纪轻轻便因征战而痛失了丈夫的女人。
——临危受命,毅然挂帅出征的将军。
——天门阵外,大破敌军的巾帼战神。
——阵中艰难生产的母亲……
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哪个才是她们该呈现的她?
睡梦中的许意迟不自觉紧皱了眉毛,她们今日定下人设与大致的剧情大纲后,便迟迟没敢再提笔往下继续写的根本原因,就是不清楚她们究竟该呈现出这位巾帼英雄的哪一面。
——人性惯来复杂,就算是这种仅存在于传说中、被人为虚构出来的形象也不例外。
但游戏里能做出来的剧情就那么多,她们选择了其中的一个两个,便注定要抛弃其他的那些。
可……被去掉了部分特性的穆桂英,还会是世人所熟知的那个“穆桂英”吗?
巅峰前辈让她们“只要保持了本真,余下只管放手做便是”。
但……哪一面才是她的本真?她们要如何保住这份本真?
还是说……
其实每一面都是那传说的本真。
但每一面又都不够全面。
就像对帝王而言,维持前朝平衡、震慑四方蛮夷小国,是他保持他江山万载应尽的职责。
将军服从君命,平定边关是本能。
兵卒们保家卫国是天性。
可对那些住在边关的、最寻常的百姓们而言,骤起的征战是无妄之灾。
所以,她们究竟该……
许意迟满目踌躇,纠结中忽听得耳畔传来阵忽略不去的、清脆的碎裂声响。
她循着那动静诧然转头,便见漫天成了精的“走马灯”们在这一刹陡然碎作四散的铁花,无数水墨勾勒的影子在瞬间化归到了一处——
她看到那纸片的小人挣扎着长出血肉,最终自高空跌落在那水草丰茂的万顷草场。
“好久没嗅到,这么干净的青草香……”
跌进草堆里的小人哑声呢喃,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竟在某一息感动得许意迟差点掉下眼泪。
她看着那如茵绿草帘幔般将她覆满,看着那新生的血肉在须臾间化作一地飞灰——
“嘭——”
“嘶~~”
由是所有的画面随着小姑娘因脑瓜撞到床头而发出来的巨响霎时崩散,许意迟呲着大牙嘶啦嘶啦抽了满肚子的凉气。
她捂着脑袋,老半天方像条没骨头的蛆一样勉强蛄蛹起身子——直到她硬撑着给自己完全揪正了,她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觉间便已泪流满面。
……也不知道是磕脑瓜激出来的生理性眼泪,还是做梦弄出来的。
——莫名怪丢人的。
许意迟瘪嘴腹诽,顺带瞄了眼放在床头的手机。
屏幕上明晃晃的“06:28”张牙舞爪,熊孩子一样在她的雷区来回蹦迪——她今天的闹钟定在七点,而这则恰好是个让人无论睡不睡都不会太舒服的时间。
——不睡,少了这半小时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