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树德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随意了,于是连忙拜谢宋乐提醒。他确实有这个毛病,兴许是现代人残留记忆的影响吧,他在上下尊卑这种事情上,多多少少有些不以为然,没当回事,即便经历了这么些年依然难以完全改过来。
“邵副将可知我刚才在写的是什么东西?”
“自是不知了。不过若是监军给弟兄们发下的赏赐就好了,我是武夫嘛,当然喜欢钱喽。”
“呵呵,虽不中亦不远矣。”宋乐捡起放在桌案上的两页纸,晃了晃,道:“奉丘使君命,给河东观察使李劭回复的公函。那李劭确实神通广大,竟然说动了岚、石二州筹措了部分钱粮绢帛,要给咱们天德军赏赐呢。”
“这”邵树德有些吃惊:“就这么想让我们东行打仗?”
“怕不是南行……”宋乐意味深长地说道。
“李劭和贾敬嗣控制不住岢岚军?那么岚、石二州的镇兵呢?亦掌控不住?”邵树德猛然醒悟过来。
他既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奇怪。李劭、贾敬嗣这两人,从晋阳空降而来,如何能压服得了当地的丘八?河东军的纪律,这几日他也有所耳闻了,那真不是一般地差,一般地乱!感觉最近这些年,朝廷派到河东的节度使都是废物,一个强盛富饶的天下三大名镇,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眼下还有李逆父子作乱,整个河东大地可谓群魔乱舞,局势纷乱。
“宋判官,此战若打得出色,丘使君是否能更进一步?”见其他人都没注意这边,邵树德压低了声音,问道。
宋乐瞥了一眼邵树德,又看了看屋里还在低声讨论、办公的同僚,这才转过头来,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监军河东不太可能,大同、振武、夏绥还是有相当把握的,前提是咱们天德军不能出纰漏。”
与淮南、剑南一样,河东是掌握在朝廷手里的雄镇。州县众多,户口繁盛,经济发达,早些年一直是宰相遥领节度使。这样的地方,你要么朝中有大佬帮着说话,要么功劳奇大,让人无话可说,不然凭什么给你?与之相比,大同军、振武军、夏绥镇、昭义镇之类的次一等军镇监军使,倒还比较现实。
邵树德琢磨着,打完李氏父子,朝廷就要论功行赏,分果果。天德军一路行来,硬一点的功劳大概就是中陵水之战,大破叛军薛志勤部三千余人这场仗了。这没的说,监军第一时间报回去了,在代北一堆败报里面煞是显眼,郝振威、丘维道二人的名字也已经被上层留意,这就是先机。
除此之外,天德军其实还有一些模棱两可的功劳。为什么说模棱两可呢,因为这些功劳不是很扎实,有人帮你说话,帮你操作,那就是功劳,否则不是。比如“收复宁武县、遮虏军城”这种事,确实是事实,但宁武县后来很快丢了,遮虏军是一座空城,且早已被溃兵自行收复;再比如“收复振武军中城、东城”,人家振武军留守士兵也没明着说造反啊,这功劳真的有点虚,必须找人运作、包装,否则没啥卵用。
朝中有人好做官啊!虽说如今长安朝廷的气象早不如几十年前,但在自己可以直接控制或影响的藩镇内,换个监军或节度使,还是可以做到的。邵树德指望丘维道监军大镇,自己跟着也有个好的发展,这个思路其实并没有错。
宋乐跟随丘维道多年了,平日里也对自家主公的前途考虑了很多遍,故邵树德一问,他就给出了答案,显然是成竹在胸。而正当他再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一位监军院的小吏风尘仆仆地从外间走了进来,见顶盔掼甲的邵树德先是一愣,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外人,于是便小跑至宋乐身前,低声说道:“使君今日留在将府用膳,特遣小人回来告知,岚州急报,河东、昭义两镇兵马与叛军交战,大败。昭义军节度使李钧中流矢而亡,崔大帅收拾败兵退至楼烦监牧城,情势有些危急。”
大厅中此时静得连一根针落
下来都能听见。宋乐、邵树德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刚刚两人还对局势信心满满,一度考虑起了战后论功行赏的事情呢,没想到现实很快就给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李克用,可真他妈能折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