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外,铁匠学徒已经点燃了炉子,再过一会,叮当的旋律就会响彻一整天。
山野小店之中,早起的信使、商旅正在照料马匹,打算趁早赶路。
辽阔的牧场之上,农人们挥舞着镰刀,为入冬准备草料。
粗粗整饬出来的驿道之上,一辆辆马车满载粮食,前往各个仓库。
学堂之中,来自中原的经学生抑扬顿挫地读着经典书籍,堂下蕃汉学生懵懵懂懂,跟着诵读。
一切早就走上正轨,一切还需继续夯实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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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改名“大宛”的拔汗那城刚刚经历了重修,更准确地说是扩建。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在西域也算得上是名城大邑之一了,虽然没法和中原比。
楚国建立已有数年,楚王邵慎立也渐渐在中亚站稳了脚跟。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意味着无数难以想象的铁与血。
楚国与赵国,终究不一样啊,两位大夏亲王的风格也不是一回事。
赵国建立已逾十年,赵王会治军,会打仗,但他更喜欢的还是梳理内政,发展生产,积蓄国力。
楚国立国时间较短,楚王的脾性也更勇猛精进一些。早些年的时候,邵树德曾以为这个儿子军略比不上老大,文治也比不上,但就近两三年的情况来看,这位大夏七皇子的军略被人低估了。
他非常善于在战场上学习,也没有什么固定的用兵套路。每次打仗时,都是依据得到的情报,临时排兵布阵,制定作战计划。
说白了,如果将领可以分为“学院派”和“草莽派”的话,楚王邵慎立更接近后者。他是一个天赋型指挥官,虽然从小就接受了完整的军事教育。
与军事上的才能相比,楚王在民政上就要弱不少了。当初总共二十来个跟着他一起过来地洛阳公子哥们,虽然都接受了顶尖的教育,但各人有各人的性格,各人有各人的处事方式,真正能帮邵慎立分担民政事务的,其实就那么几个罢了。
所以,楚国在民治方面是不如北边的赵国的。他们唯一的优势,其实是拔汗那这块地方的基础更好,尤其是波斯、粟特、回鹘遗留下来的城池、村镇及各种水利设施,让他们的日子没那么窘迫,甚至在经历了多年战争之后,至今还压过赵国一头。
至于将来会不会被超过,没人知道,只从当前情况来分析的话,答案是肯定的。
八月二十日,邵慎立率军返回了忽毡县。
忽毡即俱战提,楚国的西大门,原本是一处人烟稠密的所在,且在过往的战争之中,并未受到多么严重的摧残。
不过,在波斯势力正式退出拔汗那之后,忽毡的贵族、百姓大量逃亡至波斯境内,让此地人口锐减三分之一以上。
随后,大量狂热的吉哈德分子涌来。忽毡县首当其冲,成为了战事最激烈的地方,这个就更要命了,人口开始急剧下降,到处荒无人烟。
到了最后,邵慎立一发狠,干脆把忽毡残余的百姓尽数东迁,分散安置到其他县乡。
于是,这里彻底了无生气、渺无人烟了。
现在的忽毡,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军镇,屯驻了三四千人马,以作御守。
“再过些时日,就要落雪了。”
“阿赖山谷那边的狗官,居然拖欠资粮。”
“和他们无关。没有李璘点头,他们不敢的。”
“李璘想做什么?”
“听闻在山脚下挖井渠,想利用山上的融水,开辟更多的良田。”
“这狗东西!也不想想没咱们顶在最前边,波斯人早就攻入阿赖山谷了,兵临疏勒城下也不无可能。”
“若没咱们,波斯僧侣一定满地乱窜,有得他们头疼。”
“竖子不足与谋,唉!”
将校军官们七嘴八舌,邵慎立只自顾自地端起酒碗,默默喝着。
大宛盛产葡萄美酒,邵慎立原本不太习惯喝这个,但来了这西陲之地,没什么可穷讲究的,有酒喝就不错了。
战争很残酷,吉哈德分子杀了一波又一波。国中诸县城墙上,也悬挂了不知道多少暗中传教的僧侣人头。
好在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吉哈德分子越来越少,素质也越来越差。
波斯本地的吉哈德胆寒了,来自巴格达、阿勒颇的吉哈德分子山高路远,当热情最高涨的一批死完后,剩下的也就翻不起大浪了。
布哈拉朝廷也派人过来,扭扭捏捏地表达彻底停战的意愿,虽然他们官面上从来没宣战过。
邵慎立本来不打算停战的,他还要劫掠撒马尔罕,还要攻打沙什……
但楚国的现状也在提醒着他,国力可能无法支撑无休止的征战,必须要喘息个几年了。
听到这个劝谏时,他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后一声叹息。
父亲走了,他再也没法满腔欣喜地写信回去,告诉他自己打赢了什么仗,斩杀了多少敌人,抢到了多少财货。
父亲给他的最后一封回信,写于今年五月。
三十岁的人了,他有点想哭,又觉得这样很是羞耻。
没有人会给他鼓励了。
没有人安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