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就能出来了。

可是能怪曾思源吗？死亡是谁都无法预知到的结局。如果能预知，姜宝一定不会让他坐飞机回来。

*

谢英英半夜醒来发现姜宝不见了，她慌忙起床找人，下一刻在屋门口看到了她。

姜宝的宿舍在一楼，位置比较僻静。此刻她就坐在门槛上，身体蜷缩起来，头倚着门框。

谢英英慢慢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借着外面的月色，看到姜宝的脸上一片潮湿，像下过雨。

这场雨没有停，持续不断，要将姜宝淹没。

一直以来，姜宝都以为她跟江成之间如果有一个人要先离开，那一定是自己。没想到现在是江成离开了她。

谢英英抱住姜宝，将她揽到怀里，手掌轻轻在她肩上摩挲，试图安抚她。

姜宝没有见到江成的最后一面，也没有好好与他告别，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没办法接受江成离世这件事。

她常常觉得江成并没有死，他只是去了某一个地方，暂时没办法跟自己见面。直到曾思源的到来，把这场飞机事故，以及江成的死亡变成了具象化的事实。

姜宝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白天醒不过来，晚上经常说梦话，眼泪像是流不尽。谢英英想知道她在说什么，凑过去听，始终听不清楚。

后来姜宝被送到医院，许多人来看她。

赵彩琴蹲在病床前，终于听到她在说什么。

“小宝说她想回家。”赵彩琴转头问林素娥：“是运输公司的宿舍，还是咱们小木村的那个房子？”

林素娥看着姜宝，一边自己默默流泪，一边帮她擦拭洇湿的眼角和发丝。

“兴许是村里那个吧。”她声音哽咽道。

只有谢英英知道，姜宝说的是她在另一个世界的，真正的家。

姜宝来到这里是个意外，在她内心深处一直将两个世界分得很清楚，它们之间有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她本也没有深入了解这里的打算，是江成的出现，渐渐模糊了那道界限，甚至原本那个世界反而在她的记忆里越来越远。

她已经准备做好这个世界的姜宝，准备与江成永远在一起，可是他却突然离开了。

姜宝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重要的人会分离，为什么想要的偏偏得不到。

姜宝出院后，向纺织厂请了长假。她告别了身边的人，告诉她们，自己想出去散散心。

林素娥跟赵彩琴都同意了，她们觉得，暂时远离伤心地，到一个新环境里呆一段时间，或许可以治愈伤痛。

谢英英不放心她，非要跟她一起去。

姜宝先去杜陵县的国营瓷厂看望了张锡冬，老师傅鬓角的白发已经蔓延了大半个脑袋。他不知道江成出了事，没人敢告诉他，他也不爱读报，因此看到姜宝一个人来时还有些奇怪。

姜宝把江成获奖的事告诉他，说他现在忙，没有时间过来。

老师傅为江成感到高兴和自豪，他把自己酿的葡萄酒拿出来，想让姜宝带回去。

姜宝推说自己现在要出趟远门，没办法带回去。老师傅只好把酒收回，说等他们明年来的时候一起喝。

姜宝离开杜陵县，去了珠城的小渔村，找到了何大桂。

何大桂现在不养蟹了，养大黄鱼。说现在身体不好，腰痛腿痛浑身毛病，养蟹太费精力，大黄鱼容易一些。

她在何大桂家里借住了半个月，还是原来的房间，白天吹海风，晚上枕着海浪声入睡。

走的那天，她给何大桂放了一笔钱。

姜宝开始漫步目的地在各地游走，多是些僻静的小城古镇。她在陌生的街头晒太阳，在市井小巷感受平凡的烟火气，在露天的戏台下听戏。

她听了京剧《坐宫》，听到了那句“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

唱词并不是谢英英在小说中表达的意思，姜宝也从未在梦中见到过姜图南和江成。

她又听了昆曲《蝴蝶梦》，台上老生唱：“生堪惜，死最伤，万千傀猥扮演这场。 ”再唱：“百年浑似梦，大梦古今同。 ”

最后一折《劈棺》，庄子在劈棺三响中惊醒，原来是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