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正解开拴豆子的绳索,豆子乖乖地摇着尾巴,时而舔舔她的手。
她也是无意中瞥见十七郎向自己的方向招手,但也看见了他脸上那副遮天蔽日的大胡子抖了抖,好像要开口叫人。
其实十七郎目不能视,唤人是最快的法子,他却偏没出声。
杨仪拍拍豆子的后颈,起身往藤椅边走去。
豆子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一人一狗在十七郎身前停下:“旅帅可是有什么吩咐?”
十七郎的唇动了下,他的唇生得很好看,因为中了毒,唇色从原先康健的红润减淡了色泽。
他的肤色如玉,鼻梁挺直,勃勃英武,再加上一双出彩的剑眉星眸,他应该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可惜那无处不在的虬髯太过无法无天,几乎霸道地占据了他大半张脸,寻常之人第一眼看去,都被那乱糟糟的胡须跟墨染般的黑色惊呆,就顾不上细看他的眉眼了。
杨仪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会儿,目光在十七郎脸颊旁的胡须上停了停,之前在蓉塘的时候她就发现那里仿佛短了些许,此刻再度细看,心头不由一惊。
“咳。”十七郎先咳嗽了声。
虽然明知他看不见,杨仪还是忙移开了目光,垂首问道:“旅帅可是身子不适?或者眼睛……”
“死不了,”十七郎瓮声瓮气地打断了她,短暂地停了会儿,他尽量语气平静地:“先前我以为是子云在旁边,所以才……没料到是你。”
杨仪有些诧异地重新抬眸,却见他的脸上似乎多了点淡淡的窘态。
原来他是在向她解释。
杨仪的眉动了动,其实先前在她反唇相讥后,看到十七郎的反应跟那没说完的话,她就明白他必是把自己当成了隋子云或其他人。
“在下知道。”杨仪回答:“旅帅是认错了人。”
十七郎微微欠身,听她说完后才仿佛松了口气,嘴角挑起:“你也是的,给我捉住,居然一声不响?活该挨了我那些话。可你最后冷不丁的冒出那一句,你知不知道也挺吓人的?”
杨仪从半随意半调侃的两句里,听出了道歉的意味。
其实在想通十七郎认错人后,他的那些碎叨责念的话,也就见怪不怪了。
毕竟,那并非是对“才认识两三天的陌生大夫”的刻薄刁难,而是彼此熟识的同僚手足间的肆意相处方式。
杨仪没再说什么,只道:“旅帅的眼睛觉着如何?”
十七郎摸摸索索,把布条稍微拉开了些:“还是看不到。”
杨仪忙给他重新整理好:“不要乱动。”
十七郎只闻到她袖底的一点奇异的淡香,格外沁人心脾。
其实早在从小魏村出来,他握住她的手之时,鼻端就一直有些淡薄荷气,只不过当时他心无旁骛,还以为是自己原先嚼吃的薄荷的味道。
他问:“杨易,照你看来,我还能不能好?”
杨仪一顿:“旅帅吉人自有天相。”
“嗤,”十七郎笑了声:“说的你都不像个大夫,简直像个算卜打卦、说好话骗钱的江湖郎中了。”
杨仪道:“可惜我并不会算卜,但也不是什么名医,江湖郎中四字,都未必担得起。”
十七郎啧道:“我是挺喜欢你这性子,绵绵密密的没什么锋芒,像是……一团棉花,人家打你一拳你就缩回去,一点儿不伤筋骨。”
杨仪听得一怔,不由苦笑。
十七郎听出了她的笑声,扬眉:“你觉着我说的不对?我可这不是骂人,你别误会。”
杨仪道:“自然不会误会,我知道旅帅的意思。不过对于我这般微渺不足道之人而言,若能做一团棉花,已是难得,咳……”
若真是棉花似的能屈能伸,安然自若,不管用多大力来打也总会无伤,倒也不错。
可惜。
不知为何,竟突然想到前世的事,心潮一阵翻涌,杨仪忍不住咳嗽起来。
十七郎听出她咳的很急,忙叫道:“子云!那大夫呢,来给杨先生看看!”
在十七郎跟杨仪说话的功夫,隋子云跟戚峰离着十几步远,边窃窃私语边看此处。
隋子云眉头微皱,抬着眼盯着:“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戚峰道:“我又不是顺风耳!不过十七看不见,你想知道的话,不如走近听听。”
隋子云两只眼睛瞪圆:“你怎么不去。”
戚峰笑道:“我才闹得他不高兴,可不去触这个霉头,他眼睛虽看不见,耳朵却好使的很,万一听见了又要骂人。”
隋子云翻了个白眼:“你不怕他骂我。”
戚峰笑呵呵地:“不是不怕,谁叫你隋嬷嬷在十七跟前比我吃香。”
两人嘀咕了几句,戚峰看看在杨仪身边不离不弃的豆子:“不过你小心点,我看嬷嬷你很快地位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