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襟携着浓重的夜露,呼吸间还伴随着轻微潮湿的水汽。
崔善善在抱过他之后就不敢动了。准确地来说,是不敢轻易妄动。崔善善呼吸稍滞。因为……
蔺玉池正用他那只剥过人皮的手,缓缓地、抚上她的后颈。崔善善太熟悉这只手了。手掌比她自己的要大上几分,玉白的指节纤长,背面的关节微微突出。
他的中指跟虎口因为常年握笔而稍微有些变形,指甲每日修磨,指腹是温热且干燥的。
牵手的时候,他会紧紧地反扣住她,用上微重的力道,沉默地桎梏她,好像十分害怕她消失。
崔善善眨眨眼,她总觉得是这几日蔺玉池给她的感觉太好了。他太会伪装,以至于让她也迷失在这样那样的相处之中。她不仅低估了蔺玉池的疯狂,同时还低估了他的危险性。
崔善善动了动手指。
她感觉蔺玉池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危险性十足的疯子。
忽然,覆在她后颈的那双手不动了,它长时间地停滞在那里,轻轻按着她后颈那一小块皮肤,令她觉得有些发痒。崔善善的心跳快得像在打鼓。
时间久了,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不,她跟叶守渊同样被动,蔺玉池同样攥住了她的命,而她即将要被那只手给凌迟。
怎么办?
崔善善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蔺玉池仍在缄默。
可是他的呼吸却有些禁不住地发颤。
崔善善眨眨眼,忽然又察觉出几分隐藏在缄默之下的怒意。他怎么还生气了?
是因为她不敢亲手杀了叶守渊,还是说,他是因为她在害怕他而感到生气?崔善善忍不住皱眉沉思。
可是,害怕是凡人的天性,在方才那种情况下,她害怕得根本无法去思考,只能依照本能来行动。
即使是跟着爹娘从崔家村迁徙至石头村的逃难路上,她也从没见过这等血腥可怖的场面。
怎么办……?
崔善善希望蔺玉池能先消气。
再这样单纯地抱下去,她应该见不到黎明升起的旭日了。崔善善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不能这样想,她一定还有救。崔善善回忆起旧时与蔺玉池的相处。
她不断思索着先前自己那些无意中打动过他的方方面面。忽然,她想起蔺玉池不仅喜欢牵她的手,还很喜欢捏她的脸。
先前与他还睡在一块儿时,晨起她爱赖床,往往在这种迷迷糊糊的时候,蔺玉池就会伸出手,很坏心眼儿地捏她的脸颊肉。在这时,只要她睁开眼,便能看见少年清澈眼底所蕴含的淡淡喜意。还有他唇角勾起的那抹不经意的弧度。
那现在捏的话,还有用吗?
崔善善有些不确定,但她实在是太想活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希望蔺玉池能恢复先前的正常状态,然后再探究日后的事。
她咽了一口唾沫,稍微松开了他,而后又将自己仍在发颤的手搭在蔺玉池桎梏着她的那只小臂上,极其缓慢地将他危险的手掌给移开。最后,崔善善又将他那只已经移开的手,重新按在了她自己的脸颊上轻蹭。
"师兄……"
少女用那双乖巧的,微微下垂的鹿眼看他:“你怎么了?”蔺玉池听见崔善善唤他,瞳孔重新聚焦。与她对视,蔺玉望见了她眼底那个有些张惶的自己。
他忍不住想,今日他用的手段实在是太拙劣低等。
他先前的计划从来都是完美无瑕,断然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去杀一个人。蔺玉池这个人,永远不会给外人留下任何话柄,更不会蠢到在这些凡人面前暴露自己。
可他 想到这个人曾经在崔善善面前说过什么,一想到这个人曾经用自己的剑逗崔善善开心,又用那张恶毒的嘴诋毁崔善善,说崔善善在勾引他,他就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他首先撕了那个人的嘴。
又将他那张泛着恶臭的嘴塞入了那人自己的口中,最后砍了他曾经触碰过崔善善的左手,又废了他握剑捏诀的右手。听到这个人在他身下嘶嚎求饶的那一瞬间,蔺玉池终于重新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畅快。
那是一种冲破天灵盖的爽意。
不可否认,褪去了那一层完美无瑕的伪装,他只是一个阴湿的,睚眦必报的,不顾后果的疯子。蔺玉池实在是太清楚,没有人会喜欢这样一个疯子。崔善善应该也不例外。可为何……
蔺玉池默默感受着掌心那一抹温热绵软的触感,心底忍不住变得酸涩起来。他有些恍惚,又好似明白了什么。崔善善到底只是个凡人。她不知道他方才经历过什么。
她只是一个平凡人,平凡人会对未知的一切感到恐惧,平凡人无不贪生怕死,只是当下的他似乎难以接受这一点,他忽略了某些事情。他甚至想杀了她,甚至已经做好崔善善要激烈反抗自己的准备。
直至方才,崔善善抱住了他。
在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崔善善的魂灵。
若是让他去描述这样一个人的魂灵,那他大概只能用那个词。柔软。
两只细胳膊抱着他,问他肩上的伤疼不疼。
分明自己已经怕到浑身发颤,分明每一个尾音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