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秋风话音方落,却见戚九摇了摇头,口中说道:“厉大哥,你想错了。别忘了火器局那些大小官员个个都是饿狼,石头里也要榨出油来。这二两银子到了他们手中,岂能白白放过?说句实话,最后能有三钱银子用来打造火器,已经是烧高香了。”
厉秋风听戚九如此一说,心下大惊,颤声说道:“三钱银子?这、这不大可能吧?”
戚九苦笑了一声,口中说道:“三钱银子已是那些老爷们大发慈悲了。最后一钱银子都不给,弄一些陈年旧货来应付上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厉大哥不妨想想,如此折腾出来的火器,能有什么用处?在下听到过九边和东南沿海的同僚说过,战阵之上,鞑子和倭寇冲了上来,许多官兵要拼死抵挡,可是举起火铳之后,要么打不响,要么炸了膛,结果杀不了敌人不说,反倒弄死了不少官兵。等到鞑子和倭寇杀到了眼前,幸存的官兵手里握着打不响、炸了膛的火铳,还不如烧火棍好用,结果只能任凭鞑子和倭寇砍杀,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火器而白白送了性命的官兵成千上万。厉大哥,你说这些狗官该不该死?!”
厉秋风黯然不语,心想若事情真如戚九所说,这些狗官自然该死。只不过自己没有亲眼所见,还是不要妄议为好。
戚九接着说道:“这些年来,各地的衙门官吏和卫所官兵,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你看姓萧的狗官,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背地里不知道干了多少龌龊事情。在下在登州卫之时,试用过神机营的火器,也见识过从倭寇手中夺来的鸟铳。被吹得神乎其神的三眼铳,除了近战之时能抡起它来砸人之外,与倭寇的鸟铳相比,那是差得远了。”
戚九说到这里,见厉秋风又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接着说道:“在下知道说这些事情,不免有灭自己志气,长敌人威风之嫌。不过古人说过,知已知彼,百战不殆。那些文官可以写乱七八糟的文章来粉饰太平,咱们身为武将,却不能自欺欺人。否则打起仗来,必败无疑。二十余年前,官兵从倭寇手中抢来了鸟铳,发觉比咱们手中的火铳要好用得多。听说倭寇的鸟铳是从佛郎机人手中买来的,打得既远又准。一些在东南沿海统兵督战的将领纷纷建言,要仿造倭寇的鸟铳,用来对付倭寇和鞑子。可是这些年来,火器局压根不理会这些将士的忠言,仍然打造那些不堪大用的火铳和三眼铳,从中牟取好处。前些年兵部曾经将不少神机营不用的三眼铳发往东南沿海的卫所,想要用它来对付倭寇。可是这些三眼铳只能打出二三十步,而且准头极差。只有倭寇冲到近前,猬集于一处,此时用三眼铳对准倭寇乱轰一气,或许还能打伤几人。可是以实战而论,三眼铳还没有弓箭好用。四年前我在登州卫遇到过一位从福建奉调回京的百户,他说凡是在东南沿海带兵与倭寇打仗着的将官,其亲兵卫队绝对不会使用那些破铜烂铁,一水儿全用钢刀弓箭。谁都不想拿着连烧火棍都不如的三眼铳去和倭寇拼命。”
戚九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这才接着说道:“厉大哥,倭寇的火器或许不及大明官兵,可是扶桑国军队手中的鸟铳,绝对要比咱们的好用。可是姓萧的却说扶桑国主政大官要咱们交出火器打造之术,才会出兵围杀倭寇。据在下所知,扶桑国派在大明的眼线不少,绝对不会不知道咱们的火器不如他们。可是姓萧的却一口咬定这次去扶桑国,便是要将火器打造之术传给扶桑人,岂不怪哉?”
厉秋风心下也是惊疑不定,正想追问之时,忽听秦老五大声说道:“咱们就要驶入船队之中。这里船只密集,难免会有些刮蹭碰撞。各位一定要抓紧般舷,免得大船剧烈摇晃之时失足落入水潭。”
厉秋风和戚九转头望去,却见眼前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无数大小船只。这些船都落了帆,只留着光秃秃的桅杆,看上去如同秋天和冬天的枯草,没有半分生气。而在这些船只的背后,只见孤峰如同一根顶天立地的石柱,直指向石洞顶端的那处洞穴。
厉秋风见慕容丹砚和王小鱼蹲在王庄主身边,生怕两人没有听清楚秦老五说话,一时马虎托大,或许就会受伤。是以他顾不得再与戚九说话,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慕容丹砚身边,对她和王小鱼说道:“两位姑娘小心,大船或许会猛烈晃动。”
此时王庄主已然醒转,正自与王小鱼小声说话。听厉秋风说完之后,王小鱼跪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抱住王庄主的左臂,小声安慰他不必担心。慕容丹砚站了起来,和厉秋风一起走到船舷边上,各自抓紧了一根柱头。戚九等人也是一脸郑重,各自寻找可以把持之物。
片刻之后,大船驶入到了船群之中。秦老五小心操持桅杆和船帆,沿着一条并不宽敞的水道向前驶去。萧东原本对秦老五并不怎么看得起,可是眼看着大船数次险些与两侧的船只相撞,而秦老五每次都能于千钧一发之际操纵大船避了开去,不由开口赞道:“船老大,真有你的!这等行船本事,只怕普天下也找不出几人。”
秦老五听萧东开口称赞,只是将嘴角撇了撇,却并未说话。他心下暗想,你这个王八蛋心怀叵测,对老子一向是爱搭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