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秋风思忖之际,只听许鹰扬接着说道:“张大人在大同转为武官之后,每当有鞑子兵袭扰,他必定请命出战,率领官兵截杀鞑子,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先前张大人逼迫大同守将出城迎敌,得罪了许多将佐。是以每当张大人要引兵出战,这些奸贼便在背后捣鬼,不是将老弱之兵派给张大人统领,便是在张大人出战之后,眼看着他陷入鞑子兵的重围而不肯出兵救援。盼着他被鞑子在战阵之上斩杀。即便鞑子杀不了他,若是战败回城,主将便可以借机以军法将他斩首。
“若是换了别人,被上官和同僚如此坑害,只怕早已战死沙场了。可是张大人天生便是一员猛将,虽然带的兵马并非精锐,又无后援,但是一旦与鞑子兵接战,他便身先士卒,大呼酣战。手下那些老弱之兵见主将如此不顾生死,便也跟着他奋勇杀敌。如此一来,老弱之兵反倒成了精兵,每战必胜,不过数年,张大人便从游击将军升为参将,最后做了大同府的副总兵,挂兵部侍郎衔。以文官出身转为武将,升迁又如此之快者,在我朝之中并不多见。
“先帝一向尊崇永乐皇帝,一心想要像永乐皇帝那样率领大军北征,犁庭扫穴,将鞑子全数消灭,为子孙筑牢万世之基业。张大人在大同屡战屡胜,逼得鞑子兵不敢正视大同府,甚得先帝之欢心。何况刘阁老是张大人的老师,在朝中对他多有关照。是以张大人虽然在大同饱受上官和同僚的倾轧,却如同中流砥柱一般屹立不倒,最后终于得以扶正,做了大同府的总兵官。
“后来先帝筹划北征,朝廷内阁、六部和九边重镇的文臣武将,都以为张大人必定会得到先帝重用。谁料宁王在江西造反,兵锋直指南京。先帝以为北征鞑子之前,正好可以先带兵与宁王交战,一试身手。是以他不顾朝廷大臣反对,亲自率领京城三大营并京城左近三十二屯官兵南下,要与宁王一较高下。其时张大人曾向先帝毛遂自荐,想要做南征大军的先锋官。先帝原本就有大用张大人之意,接到他的奏折之后,正要下旨封官,孰料王守仁大人用兵如神,没等先帝御驾亲征,便即击败了叛军,擒住了宁王一伙。先帝接到王守仁大人的奏折,心下老大没趣,只得要张大人驻守大同,自己率军南下,要在南京接受王守仁大人献俘。”
许鹰扬说到这里,略停了停,接着说道:“先帝在南京校军场演兵,先将宁王父子解了绑缚,要他们顶盔贯甲,各持兵器,与先帝交锋。那时许某在云飞扬大人手下效力,正逢其会。数万大军聚在校军场,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宁王父子虽然胯下有了坐骑,手中紧握兵器,可是早已吓破了胆,哪里敢与皇帝真刀真枪地打一架?先帝没费丝毫力气,便用长枪将宁王父子挑落马下,绑得如同粽子一般,献俘于太祖皇帝陵前。”
许鹰扬说到这里,抬头向大堂之外望去,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似乎又想起了十余年前的往事。只听他接着说道:“先帝擒住了宁王父子,平定了叛乱,当真是志得意满,颇有几分暮年宣宗皇帝擒拿汉王的风采。虽然几位内阁大臣劝他尽早赶回京城,可是先帝不许,只在南京城内到处游玩。后来他在泛舟之时,不小心坠入水塘,从此患病,不得不回到京城医治。可惜先帝落水之时,凉水呛坏了肺脏,虽然御医全力救治,先帝还是因此驾崩。
“张大人在朝廷之中最大的倚仗便是先帝。听说先帝驾崩,张大人痛哭流涕,如丧考妣。他知道自己在大同府为官多年,虽然甚得士卒爱戴,可是上官和同僚早已被他得罪得干干净净。六部尚书、侍郎、各司主事堂官没能从他手中得到好处,对他也极是厌恶。若不是他军功赫赫,又受到先帝宠信,只怕早就被革职拿问了。如今先帝驾崩,朝廷内外的死对头必定趁机报复,稍有不慎,便有抄家灭族之危。
“张大人虽然立了许多军功,不过他毕竟是文官出身,不似其他武将那般粗鲁少文,懂得自保之术。得知先帝驾崩之后,他一边修书一封,派心腹星夜赶往京城,交到刘阁老手中,请刘阁老代为周旋。自己则花钱打点兵部和吏部,打算离开大同府另某高就。如此一来,大同府的那些龌龊官儿即便想下手害他,却也是鞭长莫及。
“有了刘阁老在朝廷上下周旋,加之张大人花了许多银子,没过几日,他便被调到宣府做总兵。张大人原本以为离开大同,旧日的上官和同僚便会放过他,没想到今上刚刚登基,告发张大人的奏折便堆在了司礼监的案头。其时刘大人已然致仕,张大人在朝廷中失了强援,六部中又遍布敌人,可以说是危如悬卵,时时都有性命之忧。无奈之下,他冒着极大的风险偷偷潜回京城,想要找到致仕在家的刘阁老,求他为自己想一个周全的法子,保得全家老小性命无恙。”
许鹰扬说到这里,看了厉秋风一眼,口中说道:“本朝律例,未经朝廷准许,武将擅离驻守之地,视同谋反。不过张大人知道自己若是不尽快想出法子,全家老小都难逃一死。是以他顾不了许多,偷偷离开宣府,到京城求见刘阁老,请他帮助自己逃脱此难。刘阁老听说张大人求见,大惊失色,压根不肯见他。张大人没有法子,只得连夜又赶回了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