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天,藤萝如瀑,杨花扑面。
江南梅雨一向来的早,濛濛的杨絮一吹散,天便该热起来了,到了该置办夏衣的时节。
林氏布行这几日忙的不可开交,偏偏裴时序一去绥州便是数月,林启明忙得焦头烂额,派人去了绥州分行催一催,让他快些回来搭把手。
只是信还未寄出去,裴时序却突兀的回了林府。
江晚吟已有三月没见到他,午睡时被晴翠叫醒,急急的扶了下蓬松的发髻,拎着裙摆出去。
一路穿过长长的藤萝架,到了尽头,台阶下立着一个一身月白直缀的男子。
高挑颀长,面容清俊。
“哥哥!你怎的突然回来了?”
江晚吟抿着唇笑,提着裙摆碎步上前。
鹅黄的衣袂翩翩,从如瀑的藤萝架下穿过,好似穿花挟蝶。
裴时序直直的看着眼前人,眼睛一动不动。
如今的江晚吟刚刚及笄,明眸皓齿,亭亭玉立,眉眼间还有一分青涩。
“哥哥?”江晚吟久久听不到回应,被看的心里直泛嘀咕,“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东西?”
她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疑心是方才帮舅父看账本时不小心蹭到了墨汁。
先前便有过这么一回乌龙,墨汁蹭到了她鼻尖,裴时序偏不提醒她,害得她在舅父面前好生出了一通丑。
摸了一会儿没摸到,江晚吟赶紧捂着脸,要回屋拿镜子看看。
裴时序却忽然伸了手,缓缓抚上她侧脸。
“……都睡出褶子了,你睡了很久?”
他声音干涩。
江晚吟赶紧摸上去,果然有一道凹进去的痕迹,她脸颊红扑扑的,唔了一声:“竹枕有点硌人。”
揉了揉脸颊,她又仰头问他:“不是说要过几日才回么,你怎的回来的如此快?”
裴时序轻轻刮过江晚吟细白面皮上的那道红痕,直到现在,才确定这一切不是梦。
又或者,他先前经历的才是一场梦。
他一次次误伤她,最终亲手把她推进别人怀里,自己也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裴时序没答,反而直接拥住江晚吟,拥的极紧。
“阿吟,不必等冬日了,七月我们便成婚吧。”
“怎的突然提起婚事?”江晚吟被拥的趔趄了一步。
她赶紧伸手挡住,声音闷闷的:“如今已经三月了,我嫁衣还没绣好,东西也都没准备,会不会太仓促……”
“没事。”裴时序打断,“我不在乎,阿吟,我们尽快成婚罢,越快越好。”
他目光灼灼,江晚吟被逼视,忽觉有几分害怕。
她迷茫地抬头:“哥哥,你今日这是怎么了?婚期都已定了,早一日晚一日有何差别?”
有差别。
天差地别。
裴时序在心里想。
他抚了下江晚吟的碎发:“阿吟,你不愿和我成婚?还是说,你想同旁人在一起?”
“不是。”江晚吟赶紧摇头,又觉得莫名其妙,“什么旁人?”
裴时序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一遍,发觉她眼底澄澈,同记忆里刚及笄的时候一样,料想她应当和他不一样,并没经历后来的那些事。
自然,也不可能结识陆缙。
他低叹一声:“没有旁人,只有我们两个。”
“哥哥,你今日好似有些怪。”江晚吟踮脚试了下他的额,“是不舒服么?”
裴时序揉了下眉心:“是有些,这几日赶路没睡好,做了一点奇怪的梦。”
“不过是梦而已,当不得真。”江晚吟失笑,笑的眼角微微扬着。
“这么说,你是愿意了?”裴时序问。
江晚吟声音低下去,有几分少女的害羞:“随你,你既非要提前,那婚事的事你去同舅舅说罢!”
她说罢,扭头小跑回了房。
裴时序轻笑一声,伸手拈了一片头顶上开的正烂漫的藤萝,靠在廊干上缓缓闭了眼。
三月天,开的正盛的藤萝,笑容单纯的江晚吟,还有没去上京的他……一切尚且来得及。
鼻尖萦绕着清清淡淡的香气,一切的一切的,完美的太过不真实。
是他死前妄求的画面。
他还是回来了。
回来的刚刚好。
既如此,这一回,他绝不会拱手将江晚吟拱手让人。
改婚期的事情告知林启明之后,林启明微微怔愣了一下:“怎的如此突兀?你不是说要上京捐官,去忠勇伯府正式提亲?”
裴时序捏着杯子,只说:“林叔您从前不是舍不得阿吟回伯府去?我想了想,不如便依照您之前的办法,让阿吟以林家四娘子的身份嫁与我,然后寻个时机安排她假死,如此一来也免得上京那边生事。”
“你能想通便好。”林启明并不觊觎伯府的权势,拍了拍裴时序的肩,“咱们一家人能一起待在青州,比做什么官都好。”
事情便敲定下来。
江晚吟对外称病,实则留在了林府备婚。
裴时序则回了绥州一趟,打算从红莲教彻底脱身。
彼时陆缙战死的消息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