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寿就发现啊,这个刘承宗的军队都是神经病。 一更天,也就是戌时到亥时之间,城外军队不急着回营,像专业的农民一样,在田野间点着火儿忙着耕种。 二更天,外边一片漆黑,他们回营吃饭了,直接吃到三更天,吃到子夜就算了,他们还唱歌儿,那他妈城里准备夜袭的鬼兵都困得睡着了,又被城外的糙汉唱歌嚎醒了。 四更天,城外军队看样子是睡了,营地里火盆子光亮忽闪忽闪的,正是夜黑风高的好时候,但鬼兵们熬不住了,一个个在城墙根儿睡得东倒西歪,勉强没睡着的,也眼皮子打架……就这德行,还能出去捣乱? 被围城的第一个夜晚,整个凉州城的军民几乎都没睡觉,算是点着灯熬蜡做了一宿无用功。 李鸿嗣最难受了。 他一直跟提前挑好的鬼兵们在一块,本来寻思三更天就要出战了,李鸿嗣的作战经验很充足啊,过来给他们鼓舞一下士气。 万万没想到刘承宗的围城军队不睡觉,他已经竭尽所能地把想到的车轱辘话跟鬼兵们讲四遍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效果也不能说没有,虽然士气确实是没能鼓舞起来,但助眠效果极佳,基本上他说两句话,就会有一个士兵百无聊赖地打哈欠,然后一个传染俩、俩传染四个,直接覆盖全军。 谁趁着李总兵训话打瞌睡,一眼就能看出来。 别看李鸿嗣站在城门口顶盔掼甲手按战剑,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尴尬得脚指头在军靴里快扣出个紫禁城了,背在后头那只手一个劲儿地搓啊搓的。 他后边是守将柳绍宗。 他顾及李鸿嗣的面子,不敢插话。 都是当将军的,官位是有高低,但战场上除非运气特别差直接被做掉了,否则谁都有个打败仗丢盔弃甲的时候,都有这个经验。 作为同僚千万不能去惹,哪怕说话没有不好的意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家觉得你是落井下石瞧不起人,就给恨上了怎么办?所以柳绍宗一直站在旁边低头不吭声。 这会他听李鸿嗣都给鬼兵说起第四遍注意事项了,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应该给李总兵解个围,便上前指了指泛起深蓝色的城墙,商量道:“大帅,不行今天就算了,明天夜里再派鬼兵出城,本以为咱们三更吃饭就够不正常的了,没想到他们三更唱歌。” 李鸿嗣从甘州城逃出生天的时候都没这么高兴,差点就直接乐得拍大腿,他心说爷爷诶,你可算说句话了,我在这儿暗示你半天,你是一点儿都不接茬啊! 他当即挥手道:“柳将军说得对,今天咱们就先睡觉,敌军动向异常也无妨,他们喜欢种地,咱们就让他们种,地总有种完的那天,到时候他们就正常了,我们再袭营!” 命令传到四门,守军跟鬼兵都放心了,带着满心轻松沉沉睡去,但这个时候已经五更了。 突然间刘承宗的马队就在外头举着火把由远及近,很快就散开了临近城下,一个个扯着嗓子喊,催促城外种地的士兵换防,叫他们到后边睡觉去。 铁马冰河入梦来啊,李鸿嗣在西街官衙刚睡着还没一刻钟,就梦回青春年少,在大阵里跟北虏搏战攻坚,枪炮齐鸣人喊马嘶,那马蹄子都踩脸上了。 蓦地惊醒,又回到这具鬓角都白了的身体,还没从大马蹄子踩脸上的后怕里回过神呢,就听见官衙厢房里住着的没牙老头儿敲着锣:“打了打了打了!” 城里确实有点骚乱,但李鸿嗣听声音,不像开始攻城了,况且刘承宗的军队,李鸿嗣是见识过的,打仗胆气最足,马队侵略凶勐,而且绝对不傻——黑灯瞎火,谁他妈天还没亮就攻城啊? 李鸿嗣出去就把老头儿的锣扯了,顺便下了一道命令,让城里所有百姓,家里头有乐器的统统上交衙门。 “唯恐天下不乱!” 很快,同样顶着个黑眼圈一脸倦容的柳绍宗就过来跟李鸿嗣碰头,语气非常无奈:“刘承宗的马队像疯了一样在城外勐跑,西城有个值夜守军没打过仗,一紧张把炮放了;南门有个炮兵被惊醒,以为下令了,也把炮点了。” 当五月二十九日的第一缕阳光穿透黑暗,凉州西城墙和南城墙轰轰两声炮响,宣告整个凉州城入睡失败。 李鸿嗣面容苦涩地舔舔发干的嘴唇:“放炮打死人没有?” “不知道。”柳绍宗摇摇头:“估计打不到,五年来刘承宗跟朝廷、海贼、西番、瓦剌轮番见仗,也是老将了,马队肯定散的很开,区区两炮,我估计打不到人。” “唉。” 李鸿嗣没多少失望,无非是意料之中,紧张之下的两炮打中或没打中,对战局都毫无影响,他看着发白的天边叹息道:“这两炮的代价可真大,全城的人都醒了。” 柳绍宗也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