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万物寂寥。
荒僻宅院外面,有一棵高数丈的槐树,孟渡坐在树杈上, 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小肥啾停在旁边的一根细一些的树枝上,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据此三百里之外, 正下着一场大雨。东洲苍茫河海凝,三万里渭水滔滔。
等到寅时已过,日初出大如车盖,终于大雨停歇,一轮金乌从渭水尽头的东海升起。云销雨霁, 彩彻区明。
渭水河畔,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几道猿声,倏忽之间,从远方而至。
“笃笃——”
一座恢宏的显贵宅邸大门被叩响, 一位黑衣服的老妪拉开了门, 眼神微动, 看着门口一位拿着竹伞的客人, 竹伞还在滴着雨。她顿了顿, 向着门外的客人垂首一揖:“渭水龙族冯夷, 在此拜见尊者。”
来者眉目清俊,峨冠博带,一手是竹伞,另一只手单手抱着琴匣。这样的风流人物该出现在湖心亭抚琴伴奏, 唯有那双眼睛,冰冷肃然,望之如万古不化的雪山, 不见半分清浅笑意。
“今日贸然拜访冯夫人。”他的目光看向这座府邸的深处:“还请冯夫人暂避。”
黑衣老妪依然站在门口,没有让开半步,苍老的声音十分坚定地说道:“此事,恐怕不能如尊者所愿。”
来者放下琴匣在地上,冰雪一样的眼眸看向黑衣老妪,说道:“冯夫人尚不知我来意。”
“老身已猜到尊者的来意,您是为了那空桑的小鱼妖而来吧。”
“冯夫人身为龙族,驻守渭水,此地百年来风调雨顺。人族感念冯夫人之恩,冯夫人何必插手今日之事?”
“人族有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答应了一位小友会照顾好这些孩子,就只能在今日违逆尊者。不然,老身如何与这位小友交代?”黑衣老妪又是一揖,气势却丝毫不动:“尊者,请回吧。”
冯夫人的身后出现虚影,若隐若现出现了一条盘踞在巍峨高山上的黑色巨龙。
陆玄明闭上眼睛,身形飘渺不定,变成由几笔狂草勾勒出的水墨人物画像。
黑色巨龙虚影朝着水墨画像一声巨吼,水墨画在刹那间散开,那些黑色的水墨游动在空中,宛若天地间的一抹纯粹黑色。
黑龙的双目中闪过一抹忌惮。
仓颉造字,人间从此有了文字,文字是人族力量的根基。若无字,圣人不可传道,天子不可传令,诗家不可传言,史家不可传书。
这些水墨在天地间旋转,当水墨成形,空中有了一个巨大的“定”字。
黑龙就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牢笼束缚住,无论如何嘶吼,都无法在半空中翻腾。
巨大的水墨“定”字,重新变回了旋转的墨点。天空中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用这些水墨迅速勾勒出一个峨冠博带的青年。
当他在半空中成型之后,站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又变成了来时的模样,容貌清俊,神色冷肃,目光沉静如幽深的潭水。
他看向无法动弹的冯夫人,垂下眼眸。
刹那之间,胜负已分。
“尊者不愧是与三垣宗剑尊并称人族双璧的儒道圣者,此局是老身输了。”冯夫人语气中有些哀求之意,说道:“我一直听闻儒道圣者可知天下事,这条小鱼妖并没有犯下任何的过错,还望尊者明鉴。”
“方才冒犯了。”陆玄明向着黑衣老妪一揖,态度却丝毫没有松动,看向宅邸深处,感受到微弱妖气,目光更加冷冽:“生而为妖,就是最大的错处。”
冯夫人神色一变,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她勉强转过头,目光悲哀地看着身后的宅邸,“老身要对那位小友食言了。”
陆玄明抬起手,淡蓝色的广袖为风吹动。他手中的竹伞变幻成了一副卷轴,展开是一幅空白画卷。与之相对的,雕栏画栋的宅邸褪去色彩,宛若黑白二色的虚影,飘散成空中的墨点,被吸入画卷。空白的绢帛上逐渐勾勒出庭院的一角。
在宅邸中走动的侍者四散奔逃,却无法逃出褪去色彩的结局。在入画之后,侍者被定格成了怪模怪样的虾蟹,目光中依然透露着惊恐。
府邸深处,是一间书房,摆放着九张桌椅。孩子们正摇头晃脑地念书,小鱼没有出声,但是也跟着一起摇头晃脑,显然觉得很是好玩。
有个开小差的孩子念到一半,探头想看外面,走廊里养了只鹦哥。
他叫了一声:“外面、外面好可怕。”
孩子们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们看着周围的一切都迅速坍塌,变成水墨。宅邸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外面的雕栏画栋像是障眼法一样,他们身处的只是一片荒僻的泥地。
孩子们目光充满了惊恐,围绕在一个年纪最大的女孩身边。
“冬青,外面好可怕。”
狗尾巴草,现在有了正式大名叫冬青。她紧紧地牵着小鱼的手,和在山洞里一样,挡在所有孩子的面前:“别怕,无论生死,我们都在一处。”
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原先的雕栏画栋彻底变成了卷轴上的一副水墨画。
这些异变绕过了冬青,绕过了她身后的孩子。
但是,冬青惊恐地发现,她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