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馥当然绝不是祁华所想象的那样女人。
小时候她随母亲生活在梧州, 在她四岁那年,就有贼人想要掳走卫帅家眷,有意想要报复。家中侍卫将贼人杀之, 头颅掉在卫馥跟前。有人觉得小孩子会害怕, 可其实不会。因为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甚至连生死都不是很明白。
卫馥很小就学会骑马, 父亲担心她为人所趁, 便让裴怀仙教她杀人之技,用以自保。梧州这个地界, 若不会些武技, 只怕会被人欺辱。
一个能统领千军万马的男人,自然也是会有一些眼界的。
而卫馥若是无能之辈, 卫帅也不会令自己女儿协同处理军中事务。
祁华来梧州便看出卫馥十分受宠, 让卫馥掺和的事也多,却未曾细思也许卫馥是能担得起这些事的。
只不过如今梧州日益太平, 所谓兵收入库,马放南山,这几年梧州城也添了些安宁之意。
故而到了今日, 祁华倒似当真吃了一惊。
卫馥亦是将祁华面上神色尽数扫在眼里。
若是换做往日, 卫馥可能尚会生出惆怅和担心,不过如今, 卫馥却无瑕顾及许多。卫馥也分不出心想这些,她只轻轻拢起秀眉。
卫帅当初不允麾下兵将饮酒, 也是有些道理。吃得半醉晁错被卫小郎制服后,五花大绑扔在了卫瑄面前。
卫珉细细的将前情说了一遍,然后说道:“阿姊查过,昨日只有晁错私自出营, 如今仍有几十人未曾回营,行迹十分可疑。我等发难之前,已经逼问过晁错亲随,并未冤枉他。”
卫馥的发言更震碎了祁华三观:“晁错犯下如此恶行,如今只有用他项上人头,以证明卫家清白。还请阿兄控制晁错在备营之中党羽,以防这些党羽知晓风声后生出什么骚乱。以我卫氏诛灭逆贼的决心,证明卫家和此事毫无关系。”
卫馥的话当然并没有什么错。若卫馥是男儿身,可能还会被夸处变不惊,迅速把握形式。就像今日卫馥从卫珉口中得知真情,她并没有惊慌无措太久,就已经有了主意。在祁华还在消化这个消息,权衡自己前程时,卫馥已经盘算怎样最大程度自证清白。
——她的判断自然没什么错。
在那位苏司主上门质问之前,若备营能自行缚逆请罪,那么说不定就只能算得上管教不严。
这一切倘若卫馥是个男子,倒显得应付得宜,处变不惊。
可偏偏卫馥是个女郎。
她如今罗裙染血,冷刀上血迹未干,口中说的也是杀人之事。
如此侃侃而谈,令祁华生出了一丝陌生之感。
这温柔的黑珍珠,此刻竟好似另外一个人。她平日里美貌、温柔,通情达理,也知晓尊重自己的情郎,绝没有依仗身份做出颐指气使之态。
卫馥却无瑕顾及祁华,她一双妙目凝视着卫瑄,眼底深处竟似有几分恐惧担切。
而这份担切,绝不仅仅是担心卫家被御下不严所连累。
她忽而比刀在晁错颈项之上,嗓音转厉:“苏司主一向与我梧州地备营不合,我等将他献出,只怕此人胡言乱语。不如干脆杀人,只说晁错抵抗,错手杀之。”
卫瑄飞快说道:“阿馥住手!”
几乎同时,祁华也按捺不住,呵斥:“阿馥,你究竟在做什么?”
卫馥一颗心却不觉沉到底,浮起了一片冰冷湖水。
她如此言语当然并非当真想要杀人灭口,只是有意试探。
若要杀人灭口,根本不必活捉晁错,何不一开始便将人错手杀之。她只盯着卫瑄姿态,她不怕卫家被御下不严所连累,她只担心这件事情当真与卫家有涉。
而就在卫馥方才要动手一瞬间门,素来温和的卫瑄面颊上竟不觉流转一丝慌乱。
这些卫馥都瞧在眼里,一时她竟微微有些晕眩。
这时祁华方才缓缓说道:“阿馥,你身为女子,何必如此心狠手辣。”
那话语仿佛是关切,可细品又仿佛有些责备的味道。
祁华方才呵阻,卫馥也好似未曾听到一般。如今祁华这时候开口,卫馥才像是回过神来,不觉侧头望向了祁华。
她面颊没有羞惭或者恼怒,而是对祁华说道:“祁大哥,你暂且出去,我与阿珉有事要跟大哥商量。”
祁华怎么也未曾想到卫馥居然会这么回答自己。
她虽没有疾言厉色,措辞也很客气,却像是让祁华挨了一耳光。卫馥甚至没多加一句好不好,这显然不是询问,而是一种吩咐!
是高高在上的卫三小姐的一种吩咐。
更要紧的是,无论卫珉还是卫瑄,显然默认了卫馥这句吩咐。此刻祁华在此地,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祁华面上泛起了不悦之色,卫馥并非看不见。她甚至钝钝想到,只怕自己跟祁华之间门是要完了。
若换做平时,卫馥可能会十分伤心惆怅,可此刻卫馥竟似顾不得这许多。
因为到了如今,感情上的问题也不过是个小问题,显得如此的不要紧,竟使人仿佛可以加以忽略。
祁华面颊上浮起了一层薄怒,额头青筋微起。他蓦然冷哼了一声,冷着脸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