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有着强烈的不安,但和过去每一次一样,虞定兴在深深怀疑之后仍然会依计行事,于是,他前往王帐向皇帝请命。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
洛阳方面的人已经抵达了对岸。
听到这个消息,虞定兴哪怕心中已经有底,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心想这一次真的又被虞明月说中了;而他惊愕的神情也跟其他几个聚在王帐中的臣子的神情相差无几,只是他们要更意外一些,唯有太子宇文愆站在一旁,静静的注视着他,那种深邃的目光令虞定兴有些莫名的心慌。
但他还是按捺下来,道:“陛下,洛阳来的人是——”
这个时候,宇文渊已经毫不掩饰心中的欢喜,他朗声笑着,将江重恩率众来降的事情告诉了众人,并且拿出了那半张地图,道:“这是他事先送来的一半洛阳城防地图,剩下的一半……”
他没有说完,但谁都知道。
剩下的一半地图,是江重恩的见面礼,也是他的本钱。
他过去在大业王朝是国舅,投降了梁士德之后,虽然不知道到底被封了什么官,但想来用整个东都投诚的结果,应该也不会太低,现在又转投向大盛王朝,宇文渊必须要拿出诚意来。
思及此处,宇文渊双手重重的拍在桌案上,霍然起身:“摆驾!”
众人都惊了一下,而虞定兴的心跳也几乎漏了一拍,他慌忙上前,沉声道:“陛下,您这是——”
宇文渊道:“朕要亲自过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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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按照虞明月所计划的进行着。
在听说皇帝竟然要亲自渡过黄河去迎接江重恩和范承恩之后,群臣全都来劝谏了一番,毕竟这相当于天子降阶的礼遇,用在两个降将的身上并不合时宜——尤其,群臣中大多数人都知晓江重恩的为人,但宇文渊一个字都没有听,仍然坚持出行。
而吴山郡公作为此次护卫皇帝出巡的人,也跟之前皇帝在长安时宣布要巡游龙门渡一般,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就这样,御驾出了营地,浩浩荡荡的前往了龙门渡。
很快,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水汽就昭示着他们已经离黄河越来越近,也因为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坎坷,一开始是乘坐的马车,之后因为山路难行,则改乘了步辇,到最后,听着前方波涛滚滚的巨响,宇文渊索性下了步辇,亲自走向渡口。
脚下,便是黄河。
龙门渡,正处黄河咽喉,一边崇山峻岭,一边坦途沃野,河面宽阔,虽无巨浪,却能感觉到河水所蕴含的能量,如同群山环绕中蛰伏的一条巨龙,哪怕只是懒散的挪动着巨大的身躯,也震荡得这片大地不住颤抖。
看着宽阔却空无一物的河面,宇文渊微微蹙眉:“船呢?”
话音刚落,宇文愆立刻上前道:“父皇,因为昨夜起风,这里的浪大,他们就把船行驶到上游水流缓慢的地方停靠了。刚刚儿臣已经下令,让他们立刻将船再驶过来,还请父皇稍等片刻。”
“哦,”
宇文渊倒也并不生气,只淡淡一笑道:“看来,是朕太心急了。”
说罢,他摆了摆手,道:“也好,在这里看看风景,也不错。”
虽然只是在此地停留片刻,皇帝的御驾也不能白白站在河滩上经受烈日暴晒,早就有人在河岸上搭起了高大的凉棚,还摆放好了桌毯与杯盏,以供皇帝陛下休憩饮食,但宇文渊显然没有坐下的心情,反倒步步踏向河边,最后,他登上了岸边一块巨石,看着眼前的泥沙浪涌,对岸的绿树成荫。
这一路上,熟悉又陌生的风景令宇文渊回想起了自己征战的少年岁月,那一场场的血战,一次次的胜利,再回首,明明已经远去经年,却又好像近在眼前,令他感慨万千。此刻站在黄河边,脚下黄涛滚滚,一泻千里,颇有些英雄热血,奔涌千年不息之感,宇文渊背着手迎风而立,迎面吹来的,是满含着土腥气和水汽的风,这种近乎野蛮的气息却让人莫名的感到心潮澎湃。
宇文渊突然道:“要是如意来,就好了。”
这话,他说得很轻,也因为浪涛滚滚,甚至周围的人都没有听到这声轻喃,唯有站在他身后一直静默不语的宇文愆肩膀微微一沉。
宇文渊又喃喃道:“她才思敏捷,此情此景,必能有佳作。”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轻吟道:“水涌山叠,年少周郎何处也?不觉的灰飞烟灭。这不是长江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
宇文渊的心猛地一跳,立刻转过头去。
他的身后,便是那些正准备为皇帝渡河而忙碌的侍卫们,在河滩上跑来跑去,一个个身影忙乱不已,也喧嚣不已,而围在他的身边的,只有太子宇文愆和吴山郡公,神武郡公,还有几个近臣,而他们的脸上,也都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情。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皇帝一道,落在了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上。
是集贤正字,虞明月。
而她似是忘情的吟出了这句话之后,抬头迎上宇文渊的目光,立刻有些惊惶的低下头去。
宇文渊想了想,转过身来慢慢的走到了她的面前,道:“你刚刚,念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