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3)

第1章

延绵的雪下了不知几场,长安城的天地上下一白。

冷天里,姜锦的病越发不见好了。

寒风簌簌,她撑着羸弱的身子走到廊下,缓缓抬起沉重的眼帘,看细碎的雪被朔风卷过天际。

“姐姐,天寒地冻的,还是回屋去吧。”

侍女凌霄跟在姜锦身后,温言相劝。

面色苍白的姜锦置若罔闻。

她固执地站在檐角的鸱吻之下,伸出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

若非睫毛在风中被吹得打颤,简直安静得像一尊琉璃制的造像。

想到姜锦从前是何等意气风发,凌霄眼眶一热。她低下头,悄悄眨掉眼底蓄起的泪花。

姜锦不是闺中娇养的大小姐,她本也是能挽弓、能跨马的。

只是天意弄人,多年前,她在两军阵前中了一箭。

若单是一支羽箭,不足以伤及根本。

可惜的是,它的箭镞上淬了毒。

箭伤易治,余毒却难以消解。

这一箭后,姜锦从此病痛缠身,连抬手这样的动作都显得滞涩。

姜锦没有察觉凌霄的异样。

她正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柔嫩光洁的手心,晶亮的眸子微微有些失神。

养尊处优多年,从前翻山越岭、打猎鞣皮留下的茧子早没了踪迹。

她也早拉不起弓、提不动剑了。

“姐姐……”凌霄劝不动姜锦,悄悄叹了口气。

她转身回去,拥着件狐皮的厚氅衣出来,细心替姜锦披到了身后。

“其实夫人的病,去暖和些的地界将养是最好不过的……”

凌霄说完,自觉失言,很快就收了声。

“凌霄,”姜锦开口,话音平和,“你瞧,我还像是走得出长安城的样子吗?”

从前困守在此,是因为她的夫君裴临是手掌重兵的节度使,他的家眷,必得留在长安为质。

可如今,裴临早成了朝廷无法制衡挟制的一股势力,无人敢拿捏她,她要走,城门口的守将估计都得倒履相送。

是她自己身体不争气,被那道旧伤带累,再走不出这长安城。

凌霄想要出言安慰,可姜锦的神色不见一点悲戚和自怜,倒叫她开解的话说不出口了。

想到那位一年到头也难见踪影的裴节度,凌霄在袖中暗暗捏紧了拳头。

她愤懑道:“姐姐当年留在这里,怎么说也是因为他,他倒好,一点为人丈夫的自觉都没有,还……”

姜锦知道凌霄说的“他”是谁,然而她只是平静地转过身,拢了拢领口,出言打断了凌霄的话:“进去了。”

她波澜不惊地叮嘱道,“节度使大人大抵这几日便会回来,一应事务,有赖你操持。”

凌霄一愣,下意识问道:“姐姐,你怎知他会来?可是河朔递了消息?”

姜锦抚落了鬓边飘零的残雪,慢条斯理地说着

:“郜国公主余孽联合淮西叛乱,太子李颂病危,皇上急火攻心、卧床难朝。裴临,一定会回长安的。”

在这世上,她自负是最了解他的人。

果不其然,翌日下午,这场雪还来不及停歇,延兴门外就传来了三镇节度使裴临无约而至,直抵长安的消息。

京中是否会因此掀起新的风波,姜锦无从得知,也并不挂心。

她在屋中升了一盏小火炉,和凌霄一起吃上了热腾腾的锅子。

羊肉性子发散,姜锦本不适合吃,可是她的身子早就破败到了没有办法更差劲的地步,而她更是自知自己大限将至,已经不在乎这些忌讳了。

若是之前,凌霄也会劝一劝。

可她随侍姜锦身边,如何能不知她最近睡得越来越长,醒得越来越少,精气神更是与日稀薄……

凌霄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了。

两人默契地都不提姜锦的身体状况,只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从热气里抢肉吃。

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冬日下午。

第二盘羊肉刚下锅,内院外忽有一阵轰隆的脚步声传来。

姜锦微微有些讶异,还来不及搁下筷子,脚步声便已逼近,紧接着,挡风的门帘被人大剌剌地掀开,有人大步闯了进来。

她还没转身,便猜到来人是谁。

姜锦放下筷子,莞尔道:“裴节度。”

她名义上的、也是实际上的丈夫,一身甲胄还来不及卸,正风尘仆仆地站在距她不过几步远的地方。

他居然先回的裴府。

姜锦不动声色地谢绝了凌霄搀扶她的手,略显迟缓但坚定地站了起来。她坦然迎向裴临那双杀场淬炼出来的眼睛,泰然自若地迎接着他逡巡的目光。

她同样也在审视他。

这么久没见,她就像枯败在陶土盆里的花,一点点从根上开始烂掉。他却一如往昔,哪怕现在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也依旧看得出当年掷果盈车的少将军风采。

不,不只是看得出当年风采,他如今的气度甚至更胜从前。

实在是……太可恶了。

姜锦蹙了蹙眉。

对视良久,裴临才终于收回了打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