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音量不大不小, 正好压到了对方可以听见、但也仅是如此的程度。
爱德华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
“莎伦?”
这仍然是一场赌博,任何一点因素都会影响到天秤的平衡,就比方说, 哪怕时隔三年, 爱德华仍然记得莎伦·伯克利的嗓音。
——而他真的听得出来。
“你的, ”他说,“你的声音……”
他们现在所处的境地其实非常吃亏,爱德华毋庸置疑地转向了这边, 那就意味着没有办法观察他的神情和反应。
镜子也不行,一旦反光就会变得太显眼。
但于祝槐, 他那一瞬间的停顿而非反驳就足够她做出判断了。
——莎伦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她说, “……我只是想和你说话。”
不作肯定,不作否定, 就单纯用暧昧不明的态度引导对方自己去猜想, 这是欺骗人心基本中的基本。
“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爱德华道, “我明明还没有——”
剩下三人交换了个震惊又意料之中的眼神。
他的脚步声在往这边靠近。
“别过来!”祝槐厉声说。
爱德华一下子站住了,“——好,好, 我不过去, 还不是时机。”
“你终于愿意回应我的呼唤了?”他又说, “我就知道这才是你, 莎伦,你知道的,我是因为有你才能活得下去……”
路婉婉听得背后发凉。
她用口型问其他人,“什么叫‘这才是你’?”
罗曼默默摇头, 在自个儿胸口画了道波浪线祈祷, 而旁边的威尔没有反应, 他只是在盯着自己手里闪烁又灭下去的一小粒亮红色灯光。
祝槐沉吟了两秒。
“……但你还是选择和她结婚了。”她说。
“我、我没有办法,我不得不,”爱德华磕磕绊绊地辩解道,“这样我才能……莎伦,我爱你,我爱的也只有你。”
“我明白的,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祝槐说,“所以我会等你的——在我们的约定之地。”
“莎伦……”
她对上其他人惊讶的目光,挑了一下眉,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接连的破水声。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跳上甲板又滑行了一小段距离,随之响起的是阵阵尖锐而嘶哑的喉音。短暂的停顿后,另一道同样频率的、熟悉的声音回答起它——那无疑是爱德华的,他在使用它们的语言与之交流。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祝槐马上跟队友比划了个手势。他们趁着那些破水声的遮挡蹑手蹑脚地往反方向走回去,听到同伴的声音后开始东张西望的深潜者也被钓在面前的小鱼干勾引走,在指示下有样学样地放轻了吧唧吧唧的步伐。
等到分|身乏术的爱德华终于暂时得空,又急忙往转角走了几步,却听不到任何回应了。
“莎伦?”他的声音可悲地在空旷的走廊回响,“……莎伦?你还在吗?”
爱德华踌躇半天,还是又往前迈了一步。
他跨过那道贴着淡金色壁纸的转角有如跨过天堑,高高悬起的心就在看到空荡得仿佛从来没有谁存在过的墙后彻底坠下去,最后长长叹出一口气,转身走回了甲板。
墙后的人早就跑到了数道走廊之外。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路婉婉拍拍罗曼的肩膀,“我错怪你了。”
罗曼:“???”
“我渣男是演的好不好,”他由衷地祈祷,“煮啊,请宽恕我虚伪的罪过。”
“真的吗?”祝槐诧异,“你自然到我都以为是本色出演了。”
罗曼:“……”
你个刚演完的有什么资格说!他们看得才叫目瞪口呆好吗!
“所以,现在可以肯定和深潜者联络的就是爱德华了,”威尔说,“鉴于他对‘莎伦’的态度……交易的代价是让莎伦死而复生吗?”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让我恶心的告白。”路婉婉愤愤道,“他但凡是凭自己把这么一船人带来献祭我都敬他一分,他深情他迫不得已,他把桑德拉·休谟当什么了?”
“这得问问另一个当事人的意见,”祝槐道,“我也很好奇她会怎么想。”
“不过……”
她忽然自言自语似的说:“他现在爱的真的是莎伦吗?”
“随口一说,别在意。”祝槐对上队友的视线,笑笑,“当务之急还是确认休谟家的立场。”
“我倾向于认为不知情,毕竟他们家女婿人选是爱德华而不是别人的原因之一就不成立了……”他们都是看到酒会上两人的表现的,威尔说,“再者,如果是那样,咱们也太一边倒的不利了。”
“最好还是考虑到所有的可能,”祝槐思索道,“这点可以留到明天白天再确认。”
欺诈师这份职业带来的天然本能——她胆大是真胆大,谨慎也是真谨慎。
他们今晚的目标原本就是躲过可能不会查房但八成要再上船的深潜者,看看它们到底是跟哪边勾结,现在在一场“谁是莎伦”的机缘巧合的乌龙下已经超额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