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变幻可以风起云涌,要祭上滚烫的鲜血和苦痛的眼泪才能换浪子回头,前嫌尽释。
比如他之于楚晚宁。
但是命运的变幻又可以悄无声息,比如叶忘昔之于南宫驷。
也许只是那天在客栈里,南宫驷收留了叶忘昔他们落脚,夜间南宫驷渴了,起身去楼下要了壶茶水,正巧遇上楚楚可怜的宋秋桐。
也许是宋秋桐给他倒了一杯水,又也许是她腿脚不便,上楼时不慎跌了一跤,谁知道呢。
甚至,也许只是他喝水莽撞,淌了一些到宽阔的胸襟上,她小心翼翼,给他递了块手帕。
当时云淡风轻,大约南宫驷只简单说了声谢谢。
但他们谁都不知道,其实参商沉转,北斗轮换,他们的人生因着一块手帕,一杯水,一声谢谢而轰然改变。只是当事人,谁都没有听到命运的巨响:
南宫驷打着哈欠上了楼。
宋秋桐纤纤立着望着他。
而叶忘昔在房里挑亮烛火,看一卷未读完的书。
墨燃前世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通天彻地,已参透了生死轮回。
如今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世上的浮萍,一夜风吹散,一夜雨飘零。岸上的人投一块石子,就能将青色的魂灵打得粉碎。
他是何其幸运,飘远了,还能回到楚晚宁身边。
还能在师尊面前尽孝,还能对楚晚宁说一声:“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
喝罢茶,与众人告别。
外头起风了,不久就要落雨。
墨燃披起斗篷,往榛榛莽莽的深林里走去。
他的身影越来越渺远,越来越虚无,在暮色中渐渐成了一个小点,犹如洗砚池里洇开的墨渍,最终淡到看不见。
“轰隆隆——!”
阴沉的天际爆响一声惊雷,紫电青光,骤雨如千军万马纷至沓来。
“落雨啦。”茶馆里有人探出头去看,觉得雷霆之势惊人,又缩了回来。
“好大的雨啊……真是……家里头晒得谷子没人收,怕是要给泡坏了。”
“算啦算啦,老板娘,再来一壶茶。等天晴了,再回家去。”
墨燃在雨里疾行,在雨里奔走,在雨里逃亡,在雨里躲避他前世荒唐度过的三十二年。
他不知道这样的暴雨能不能洗去他的恶,楚晚宁原谅他了,但他自己并没有。他心思沉重,要被自己逼得喘不过气来。
他愿意用他的后半辈子去行善,来偿还。
可是余生的瓢泼大雨,真能洗去他骨子里的罪恶,血液里的污脏吗?
他恨不能让这雨一落五年。
只想等楚晚宁醒时,自己站在师尊面前,能稍微干净一点点,再干净一点点。
他不想到时候,还像如今那么肮脏,脏到犹如泥沙,犹如尘土,犹如脚夫鞋底的垢,乞儿甲缝内的灰。
他只想在楚晚宁醒来前,做的好一些,再好一些。
这样世上最坏最坏的徒儿,或许才能凭着些微弱的勇气,再唤一声世上最好最好的师尊。
这天夜里,墨燃病倒了。
他身体一向硬朗结实,这样的人一旦生病,往往是势如山崩,不可收拾的。
他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睡着。夜里他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梦到上辈子自己是怎样将折磨楚晚宁的,梦到楚晚宁在他身下挣扎,楚晚宁在他怀里死去。他从睡梦中惊醒,外头凄风楚雨,他摸索着火石想要点燃蜡烛,可是无论他怎么打,火石都不亮。
他自暴自弃般将火刀火石扔到一边,脸埋进手掌中狠狠揉搓,他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喉结滚动,嗓子里发出野兽似的悲嗥。
他逃过了死亡,逃过了谴责,却最终逃不过自己的心。
他很害怕,有时候分不清梦境与真实,有时候他会不断地去确认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
他很痛苦,觉得自己的灵魂裂成了两半,前世的和今生的,这两个灵魂在互相撕咬,一个唾骂另一个为何满手血腥,丧心病狂,另一个也不甘示弱,质问对方凭什么没事人一样,还有脸皮活在这世上。
今生的魂魄在怒斥前世的魂魄:
墨微雨,踏仙君,你不是东西,你为何犯下如此罪业!你让我这辈子怎样偿还!
我想从头来过,你为何苦苦纠缠,在梦里在醉里在灯火阑珊处,在每个我猝不及防的时候,跳出来用扭曲的面孔诅咒我?
咒我万死不得超生,咒我恶人将有恶报。
你咒这一切都是梦,总有一天会再碎掉,你咒我总有一天醒来,会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巫山殿,你放肆大笑说我这辈子都没有人疼惜。
唯一愿意为我赴死的人,是我害死了他。
可那人是我吗?!
不,不是我,是你啊踏仙君!是你墨微雨!!
我与你不一样,我与你不同……
我手上没有血,我——
我可以从头来过。
另一半魂魄也在嘶声啸叫,它张开尖利的嘴,它面目扭曲:
你不是歉疚吗?
你不是做错了吗?
那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用你的血去祭奠前世被你无端伤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