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每天都守在灵前,衣裳单薄,粗茶淡饭,彻夜不眠,昨儿已经晕过去一回,没人敢来禀报秦艽,还是小安子命人来说了,她才知道。
天实在冷得够呛,秦艽裹着厚厚的披风,踏入甘露殿。
往日奢华的宫殿现今都被白色笼罩着,正中摆放着一个偌大的棺椁,往前是灵位、火盆等物,地上扔着几个蒲团,宫怿一身丧服,正跪在灵前。
秦艽来到他身后站定,他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她。
“你怎么来了?”
“殿下还是歇一歇吧,这种时候你可病不得。”
宫怿明白她的话,倒也没拒绝,只是往起站时,腿脚有些虚软,小安子忙上前搀住他。
“去让人准备一些热水和饭食来。”到了一处宫室,宫怿在贵妃榻上坐下,秦艽吩咐道。
这里比正殿暖和多了,为了以示至孝,正殿里没烧地龙,全靠殿中几个不显眼的火盆扛着。秦艽上去摸了摸他的手,冰得像石头,又去摸他膝盖,他起先似乎没感觉,直到她伸手去按,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秦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时候正是嗣皇帝表现至孝的时候,汉人以孝治天下,旁人但凡在哭临致丧露出一丝不悦,甚至不面露哀色,都会被人问罪,更何况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嗣皇帝,可弄成这样,未免也太过了。
可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皱着眉让小安子先给宫怿泡脚,又让人拿了装着热盐的布袋给他敷膝盖。这几日她每次去哭完临,阿朵都是这么给她弄的,说是可以祛除寒气,免得寒气入骨,以后遭罪。
用热盐敷膝盖时,秦艽让所有人都下去了,她拿着盐袋给他敷,果然宫怿被烫得直皱眉咧嘴,形象全无。
不过倒是挺舒服的,他伸手摸了摸她的手,道:“我没事,你别担心,都看着,总要做出点样子。”
秦艽皱眉看了他一眼,懒得理他。只看他这膝盖,就知道这两日她交代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露出一个说笑不是笑的表情,嗓音低了下来:“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挺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他秦艽知道是谁,是元平帝。
其实别说宫怿想不通,秦艽也想不通,布下一个弥天大局,设计了所有人,本来可以不死,可偏偏死了。秦艽不过是个儿媳,和元平帝也没什么交集,这两日夜晚独自一个人,她也曾设想过宫怿就在那张龙床之下,眼睁睁地看着一切,自己却无力阻止,到底是什么心情。
一个本该恨的人,偏偏为他做得最多,看似漠不关心,其实一步步都在他的眼皮下,甚至他的纵容下发生、成长,直到长成一棵大树,大树想反噬,他却把自己当做肥料埋在了大树下,甚至根本没让他动手。
秦艽猜测宫怿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她能想象出那种夹杂着爱恨孺慕不解的纠结心情,但她说不出能明白他心情的话,毕竟她不是他。
“也许一个帝王的心思,注定不能用常人的目光去估量。”
*
与此同时,位于内侍省西墙根下一处宫室中,来喜半躺在床榻上。
他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肩膀和胸前缠着厚厚的布,他的伤其实并不重,但他至今浑身绵软,不能下榻。
是有人在他药放了东西,他知道,却径自不言。
“你该庆幸她足够聪明,不然即使是我,也保不了你。”床榻前,坐着一个人,一身紫衫,面容清隽。
他手里端了碗药,另一只手拿着汤匙搅拌着药,口气平淡,却隐隐有些感叹。
来喜没有说话,说什么呢,事实上他被秦艽设计了。
可她设计他的同时,却也保护了他。
元平帝当然不止留了一个后手,事实上后手很多,和顺和神策军是后手,他们负责黄雀在后,秦艽是后手,她是唯一知道太子下落的人。而负责制约他们的人是一批为帝王所掌的影卫,这批影卫藏身何处没人知晓,只听命皇帝。
这次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果太子出事,杀了太子妃以及掌管神策军的人,扶持太子长子宫颉登基。
也许还有其他命令,但来喜并不知道,这些是他事后从和顺口中得知。这也是和顺一直对任何事都不置一词的原因所在,他什么也不能说不能做,他唯一能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药可以喝了。”
和顺拿出汤匙,放在一旁的几子上,期间有药汁顺着汤匙滴在他的袍子上,他皱着皱眉,用另一手将药碗递给来喜。
来喜默默喝药,和顺用手拭了拭那块污渍,发现无用后掸了掸手指。
“等新帝登基大典结束后,我会自请前往洛阳。你,是随我去洛阳,还是留在长安?”
来喜十分诧异,可见做出这种决定的人是和顺,又不觉得诧异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和顺生为元平帝的心腹,执掌神策军,到底太显眼。尤其又有这次的事连累,即使结果是好的,难免新帝不会多想,还不如功成身退,也能以保其身。
见他不言,和顺道:“不急着答复,还有些日子你可以慢慢想。”
“我跟你一起去洛阳。”
和顺似乎有些诧异他的决定,挑了挑眉:“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