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这艘画舫的格局——这是一艘十分常见的画舫,二层楼高,二楼又叫飞庐,就像一座稍小的房子,架在另一座稍大的飞檐翘角的房子上。
所以二楼每间舱房的窗外,都有一条貌似房檐的凸起,其走势平缓,若是小心一点,上面可以站人,只要小心别掉下去就行。
找了个背光处,颜青棠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用脚试了试,挪动并不困难。
怕被灯光照到,她俯下身,用手勾着船壁上的浮雕柱,一点点向前蹲着挪动。
很快,她就到地方了,头顶上方正是那间舱房的窗户,往下眺望则是被烛光照映,散发着粼粼波光的水面。
夜风很凉,远处的湖面上有画舫数艘,灯火通明,远远望去五彩斑斓。
不过很快她就被里面传来的话语声,转移了注意力。
“……子瞻兄是聪明人,以子瞻兄的资历和能力,要我说早该入阁了,却因为早年得罪过魏阁老,落得外派地方,辗转多年,不得回京……”
“何必如此说,茂成兄不也郁郁不得志多年?”
“我资历不如子瞻兄,回京也坐不稳,不像子瞻兄,若能扳倒魏阁老,之后回京入阁水到渠成……”
“暂不说这些,你之前提到的那个颜家……”
颜青棠本是听得神游天外,听到颜家顿时一个激灵。
舱房里,听到卢游简提起颜家,饶是阮呈玄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不禁暗了脸色。
都说暂且搁置,暂且搁置了,偏偏那颜家人非要自作聪明动上官司,这下惊动严占松,本来是个杀招,如今成了半废之棋。
不过这话他肯定不会对卢游简明说,只说已万事俱备,但因时局不对,不敢贸然行事。
什么时局不对?
自然是怕‘那位’真来了苏州。
一提‘那位’,卢游简也不禁正了颜色。
高官之间再怎么争斗,那都是有默契的,不能闹到上面去。
不闹到上面去,一切好说,成败全看手段,成则上位,败则退。
可若捅到那位面前,真闹大了,谁的屁股也不干净,那可就是一牵连一片。
“那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之前不是说还在宁波,难道宁波那群人留不住他?”
阮呈玄苦笑:“谁敢留,你别忘了宁波有什么。”
宁波有市舶司,而市舶司……
“照你这么说,那位还真有可能来苏州,你想织造局那……”
说到这里,外面的颜青棠却听不见了,大抵是事情太过重要,二人竟耳语起来。只隐隐能听见‘织造局’、‘市舶司’、‘海商’、‘生意’等字眼。
若是局外人,大抵会听得一头雾水,偏偏颜青棠不是局外人。
苏州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是丝坊商业重地,来往各地的客商多了,自然许多消息也有所耳闻。
若说当下有什么生意最赚银子?
早年开钱庄算是一桩,再来就是盐和茶,可随着朝廷在沿海开埠,设立市舶司对海外通商,丝绸、瓷器及茶叶,一跃而起成了海上贸易的抢手货。
尤其是丝绸。
据说那些洋人十分喜爱这种来自东方的精美织物。
苏松两府每年产出这么多丝绸布匹,难道真就只供给大梁人了?
其中有大半还是要销往海外,只是这海上生意和其他不一样,没有门道没有后台,根本沾染不到。
早年她爹曾与她提过一次,遗憾没有门路也做那海商,颜青棠却根据听来的一些只字片语,劝她爹不要多想,把自家目前的生意做好了就成。
其根本原因是,她那善于钻营的舅舅也曾动过这方面的心思,花力气打听到过一些内情。
做这门生意有门道有后台还是其次,关键冒的风险很大。
你想想船在海上,海上风浪大,天气也变幻莫测,若是遇见飙风,就是船毁人死的下场。
一船货几十万两银子,全部要打水漂。
而且海上还有海盗,若没有点本事,哪怕花大价钱造了船,出海了也是被抢的下场。
她家不缺银子,实在不用做这等冒风险的生意,能把手头的生意做精了就行。
据颜青棠所知,整个苏州也就只有一个葛家有这门路。
可葛家那是什么人?
江南第一富商,背后后台极大。
那葛家所开的洋货行里,有太多大梁见不到的稀罕物事。
那各色宝石、火油钻、香料及象牙等物,每每一到便被人抢得一空,让葛家洋货行赚得是钵满盆满,让其他人眼红。
不过眼红也没用,你吃不了这碗饭,人家能吃是因为人家有背景。
所以织造局和海商有什么关系?
颜青棠想到了织造局那二十多万两银子的烂账。
查出烂账后,她趁闲暇之余,也曾看过那些账册。
烂账是从乾武十三年开始的,之所以会开始,是由于乾武十三年民间机户暴动,织造局为平民愤,不敢再强行招募民机织造,而是改为将岁织任务分派给了各大丝绸商。
而民间机户为何暴动?
皆因织造局不光克扣机户的食粮丝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