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渐渐被浓墨吞并,夜风狂摇,凉寒霜起。
太子别院的那藤条秋千,毫无章法的乱晃,那被铁丝绑着的满树绒花,也被吹落不少。
春景堂内灯火璀璨,堂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隔着窗柩面对面坐在贵妃榻上,显得宁和静平。
今儿下午陆绮凝从云瑜家中出来,就带着杨文华,后头又去了几家前两日被无罪释放的百姓家中,她回来时,一边派几个侍卫带着云瑜两口子,去了卫氏祖坟,一边派侍卫去了卫氏九族抓人。
她隔着窗桕瞧了瞧,这会儿卫氏一族应该上了刑台了罢。
原本她跟眼前这四岁的女幼童在院中玩捉迷藏,哪曾想没过多久起了大风,只得挪到屋里,她手托着头,看着她对面坐的杨文华。
杨文华,文章华采,好名字。
这四岁的孩童左手边放着两个玉棋笥,里头的黑白玉棋被她全部倒在榻上,右手在玩抓子儿。
陆绮凝示意晴云帮她把榻上桌子给撤了,她盘腿往前坐了坐,裙摆也被她掖回来些,不至于影响待会儿发挥,手顺着孩童的发间,柔声道:“姨来教你好不好。”
那盏琉璃灯,她吩咐闻晴从前厅拎了进来,就挂在贵妃榻不远处,灯光细腻无瑕,霎时让满屋灯盏黯然失色。
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滑净无尘①。
杨文华小手攥着几个黑棋子,手心朝上一丢,立马又从贵妃榻上又抓了个白棋子在手心,那刚往上丢的棋子,稳落在她手心,与那颗刚抓的白子碰撞②。
她头顶扎着两个丸子,只用粗布打着两个单结,人安静的像清潭,只听棋子碰撞声音清冽,闻陆绮凝言,侧头奶声奶气,童言无忌道:“大姐姐也孤单吗?”
杨文华不认生,只是她每年都会被阿娘带着下田地,她就蹲在小径上玩抓子。
幼时她便没见过阿爹,别的比她大的孩童见她都绕道走,她阿娘每每都言:阿爹去了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回来。
阿娘还告诉她,别家孩子都不是我们文华,抓子是孤单的,但我们文华是个顶天立地的女孩子,不怕孤单。
陆绮凝神情滞了一瞬,书上写人言可畏,竟连孩子都不放过吗?
她捡起三个白子,声音很轻,“每个人都会形单影只,姨自然也会。”
喧哗过后依旧是无边的静寂,即便是被前拥后簇的人也会感到孤单,陆绮凝晓得她心中所思并不是这孩童所经历的。
这孩童的父亲含冤入狱,街里四邻家的孩童都跟躲瘟神似的,连带着家中孩子都难辞其咎。
究竟是公道自在人心,还是事在人为。
杨文华把所有的棋子推到一边,只留了一个白子和黑子,她手中攥着三个黑子,笑吟吟地望着陆绮凝,她阿娘没说这大姐姐是谁,只看着人和她阿娘一样漂亮,咯咯笑起来,“大姐姐,我教你。”
难得有人愿意陪她玩,她乐此不疲。
陆绮凝弯眼一笑,手指在这孩童鼻尖划过,“好。”
太子别院今儿多了个孩子,小厨房便多做了几道花样摆盘的菜,一一被端进春景堂,南珵敛身寒凉回来。
他比陆绮凝多去了一家,卫氏一族上晚上被押去刑场的事,他没去看着,只暗中插了侍卫看着,工,刑房两位大人盯着行刑。
这个节骨眼上,这两位大人是不会敢与他作对的勾当,私放逃犯,毕竟保命要紧,但一定会有大人与别的人勾结。
卫氏一族明着说是因卫朝考上状元,光耀门楣,暗地里多少族人为他周旋,不可而知。
往往人越多之地,越容易横生变故,不过南珵和陆绮凝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鱼儿跃出水面,总会留下波纹的。
南珵快步走到春景堂,他没回来时,陆绮凝派人禀过他,说今晚家中有个孩子,是以他一推门进来,就有三双眼睛看他。
外头风大,春景堂的门关得严实,生怕一丁点冷风吹着难受,贵妃榻上两个人加起来才跟南珵一边大,就这么直直都朝他看过来。
杨文华虽不认生,但也悄悄往陆绮凝怀中挪了挪。
南珵对春景堂的一应陈设都很熟悉,这摆设跟他去昭平候府,陆书予闺房时的陈设一模一样。
只这盏原本在前厅的琉璃灯,被挑高挂在春景堂屋内,这灯宛若春水涓柔无声,照着他的眼中景。
陆绮凝发髻是散的,乌发柔软如轻丝,她常时只会簪一只簪子,她和她阿娘一样,不喜穿金戴银,多以玉簪簪发。
她的长相本是极其耀眼,常日淡妆总是很淡雅,衬着她清丽脱俗,即便褪了粉黛,暖白的光映在她脸上,像晨曦薄雾褪去,一眼便令人难忘的芙蓉。
三千芙蓉独枝惹人眼。
屋内的婢女见太子进来,桌上的膳食一应摆放好,便退了出去,把门也关上。
南珵过来把孩童抱在腿上坐,“我没去,放心。”他没把‘刑场’二字说出,当着孩子面,还是要顾忌一些。
刚杨文华挨着陆绮凝怀里坐,又一把被南珵抱起,夫妻俩人也挨着很近。
这人刚坐下,陆绮凝似乎都感到外头的风灌进了她鼻腔,霜寒意重,她点点头,而后转身去找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