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绮凝手轻扶着鬓角,意懒地侧坐着身子坐在乌篷船一边,心中不静平,眸中却似碧海清亮,她端详着眼前这位少年郎,依稀记着她十二岁那日打开支摘窗,是为了更临景一些,好提笔画一幅名画,省得她老临摹别人的,徐鸿越还老让她鉴赏别人的。
甚至还拿过一幅南珵画的风景画,拿给她看。
看看看,有何好瞧的,比她大四岁而已,哪里值得她赏析了,莫不是瞧着是太子,所有人都哄骗着?
太子殿下这画当真是名迹呢。
陆绮凝都能想到他们恭维太子的模样,别人能她亦能,老天赏她饭吃,那日的一副莲园画,让她的画轴得以挂在画舫里。
画舫是南祈都城最出名的集画之地,这里每年秋末都会收尽天下名画,供人观赏,上万副画,只摆百幅出来。
船抵岸边,南珵将船只上的绳子用力甩到岸上,岸上的樵公将绳子拴好。
二人才前后脚上岸。
这林子叫绒林,里头古亭错落有致,曲径通幽,是用来男女幽会的圣地,一般来这里的都是诗情画意,样样精通的男女,彼此相约来着,多不过是相互切磋琴棋书画。
江南绒林里的绒花四季常盛,扇子般的绒花像随风轻飘着的流动的江水。
繁花似锦,蝴蝶翩翩,漫步金色。
扶摇千万碧波盛。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淡妆浓抹总相宜①。
陆绮凝素手被南珵拉着,人前她总是迫不得已的,身居高位自然得做些百姓乐意瞧之事。
她隔着三千扇面,仰头瞧着漫天繁花,她阿娘的绒院里也有这么一棵绒树。
那是她的公主外祖母在她阿娘刚到公主府,病况愈下的时日里,亲去求来的一棵带着母亲爱意的树。
那树看着她阿娘长大,也伴着她长大。
只可惜她外祖母死在她出生那个除夕夜。
陆绮凝手在南珵手心松松攥着一个拳头,她眸光闪了闪,眼角略微含了泪水,只得再抬眸让它落回眼底,手却不自觉地蛐卷一些。
原本南珵走得比陆书予稍稍慢一些,在这姑娘抬眸一瞬,步伐大了些,他薄唇未启,这会子不见得陆书予就想说话。
绒花树上结绒花,病痛药到自消根。
这树虽不是昭平候府的那棵,可到底相差无几。
他握陆书予的手上了些力道,越这时,越该默不作声离人近些,他抱着纸墨砚台,拉着这姑娘走近一古亭中。
待二人路过这林子其他亭子时,有不少识得二人身份的男女龄仿之人欲施礼,被南珵摆手回拒。
也有其他书院的学生,趁着今儿书院休憩,也慕名而来。
闻这里落日暮色别致得紧,从上午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占了位置好的古亭去。
南珵和陆绮凝找的这个古亭,不算偏,观暮色十分,还是尚可的,只不佳而已。
陆绮凝坐在石凳上,懒洋洋单手支额鬓,她的情绪来的快,去的更快。
人活一世,重中之重,便是这调自身情绪,万不得让情绪把人带跑偏才好。
往事忆之不可陷,来日想之不可幻。
南珵没舍得放开这姑娘的手,他把怀中物什放在桌上,才一个个摆好,他摆什么,陆书予就看什么。
一个砚台,两支湖笔②,几张裱了画轴的澄心堂画纸,零零散散摆满整个石桌。
这男子在她跟前儿忙碌着,绦带上还挂着她的芙蓉玉佩,连着南珵的那块玉佩一同挂在一侧,随之轻泠泠响着,好似筝弦撩拨听户③。
摆好这些物什,不过须臾,陆绮凝心中觉着空落落的,恍若少了点什么,她却不知少了何物。
她眼底难得有了一抹复杂色,她自己感觉不出。
少倾,绒花婀娜荡进亭内多许,带着幽香深长,云来云往,落英缤纷,万般惬意。
南珵便在这时坐下,他眼中泛疑,也顺着这姑娘视线瞧去,漫天花舞,在这腊月初日中,春意盎然,夏起秋风,冬往迎春。
他把另只手搭在石桌沿边,没声儿闲敲,他视线下瞥了眼二人拉着的手,随后又转向陆书予,眉挂盈笑,优哉游哉道:“檀夫子,不打算给学生画副风景画,给学生鉴赏吗?”
他拉着陆书予的手垂在俩人身内侧,趁这姑娘攥着的手松了松,他手指穿过这姑娘手心,彻底将这素手拉住。
出乎南珵意料,这姑娘完全没挣脱他手的意图,甚至扭过头瞧他时,那清凌凌的目光里多了丝他也看不懂之色。
不过很快他心中的疑虑便被压制了。
陆绮凝心气儿上来,另只手叉腰,孩子气道:“十二岁那年,徐夫子将你那副山水画,让我赏之,难于登天,你有想过那画会拿给一个十二岁的孩童鉴赏吗?”
一说这个她便来气,山水画本该雅之,趣之,老幼皆晓矣,南珵画得可好,飞禽树涧花草鱼,一样不落。
照葫芦画瓢,还满都城人见人夸。
南珵淡笑一声,眼眸如同亭外氤氲花香的温意,瞧着这姑娘,怪不得人刚眸中多了复杂色,原来他十六岁那年挂在画舫里的那副不知被谁买走的画,竟落到这姑娘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