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之孝父子三人冒着雨匆匆赶到了江南贡院前,结果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候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把告示栏围得密不透风,正应了那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林之孝懊恼地瞪了两个儿子一眼,只怪二人买包子,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幸好,林忠林富都生得十分壮实,厚着脸皮使劲往里挤,总算将功补过,硬是把老子送到了最前面。
“岂有此理,哪来的蛮奴刁仆,无礼之极,安敢在此浑碰乱钻的,真可恼也!”一名书生估计是被挤到了,衣服也被雨具上淌下的雨水打湿,禁不住怒斥起来,而这名书生的几名同伴也皱眉朝林之孝父子三人望来。
林之孝赶忙抱拳连赔不是,那书生显然余怒未消,呵斥道:“尔等是哪家的奴才?如此没有教养,且让你们主子出来说道说道。”
林忠和林富虽然只是贾府的家生奴才,但正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贾家好歹也是勋贵名门,一般的穷酸书生他们可不放在眼内,偏生眼前这几名书生的穿着打扮都十分普通,似乎家境不怎么的,便欲反唇相讥。
林之孝老成持重,连忙用眼神制止住年少气盛的两个儿子,并且陪笑着再次道歉。
“来之兄,算了吧,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旁边一名生得浓眉大眼的书生摆手劝道。
被打湿衣服的那书生闻言便也不好再纠缠,以免显得自己过于小肚鸡肠,有失气度,所以也不再理会林之孝父子三人,转而和其他书生继续攀谈。
这伙书生共有四人,听口音似乎都是苏州府一带的人士,彼此十分熟稔,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先不说才华如何,那口才是相当不俗,尤其是那名浓眉大眼的书生,出口成章,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声音浑厚,很有感染力,四人当中隐隐以他为首。
这四人谈论时互相称呼对方,林之孝在旁边闲听了一会,倒是基本弄清这四名书生的姓名了,为首这名浓眉大眼的书生名叫张溥,表字天如,年龄也是四人当中最大的,估计有二十七八岁了。
之前被打湿衣服那名书生名则叫吴昌时,表字来之,生得比较瘦小,眼睛有点倒三角;白白胖胖的那名书生叫杨廷枢,表字维斗;最后那名书生高高瘦瘦,脸上长了些青春痘,二十出头,姓吴名伟业,表字骏公。
这时秋雨终于停了,这四名书生讨论的焦点也从时政转到这次乡试上。
只见那名叫吴昌时的书生往紧闭着的贡院大门看了一眼,皱眉道:“今日是辰日,按理也该放榜了,为何这个时辰还没有动静?”
那张溥神定气闲地道:“来之兄莫急,反正头名解元肯定没咱们份,你我只需榜上有名足矣。”
林之孝闻言暗乍舌,此人看似谦虚,实则口气挺狂的,说得好像他们一定能中举似的,要知道这次南直隶的乡试有将近两万人参加,最终不过录取一百来名举人罢了,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终九成九的人都将名落孙山。
这时,只听那吴昌时笑着附和道:“天如兄所言极是,这次乡试头名恐怕非维斗兄莫属了。”
旁边那名生得白白胖胖的书生杨廷枢,立即摆手道:“头名必是骏公兄,我不如他多矣!”
“维斗兄过谦了,这次乡试解元不是你,就是天如兄,再无他人了。”脸上长着青春豆的吴伟业忙谦虚地道。
听着这四人互相吹捧,林富忍不住揶揄道:“大哥,咱们刚才在来的路上,看到当街死了一头牛,敢情是被四个不要脸的读书人吹死的。”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哄笑起来,然而四名书生却仍旧神色自如,不知是见惯了场面,抑或是确有狂傲的底气。
“夏虫不可与之言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小小一家奴,理他作甚,咱们只待放榜便是。”为首的书生张溥淡淡地道。
“正是正是。”其余三名书生纷纷附和,连看都不看林富一眼,倒把后者气得干瞪眼,心想:“待会要是没上榜,看我如何羞辱你们这帮酸子,呸!”
恰在此时,贡院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队官差鱼贯而出,现场顿时沸腾起来,有人大喊:“放榜了。”
瞬时间,大家都往告示栏前挤,此时的江南贡院门前少说也聚集了数千人,真个比肩继踵,举袂成阴,好不热闹。
“退后,统统退后!”官差们举着水火棍大声吆喝,将人群逼退出警戒线外,清理出一段道路来。
片刻之后,数名书吏便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张长榜从贡院大门走出来,本来人声鼎沸的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盯着众书吏手中的那张榜单,眼神中紧张、热切、渴望……种种情绪交织升华,仿佛心脏都要从体内蹦出来。
这也难怪,乡试无疑是科举的一道分水岭,也是实现阶级跳跃的一道槛,通过了乡试便是举人了,意味着可以出仕为官,一跃成为士宦阶级,而即便不做官,获得了举人出身也是好处多多,不用上税不用服役,十里八乡都敬着你,甚至主动将田地挂靠到你名下避税,一辈子衣食无忧矣。
且说书吏们将榜单往墙上一贴,所有人的目光立即都死死地盯在上面搜索起来,包括林之孝三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