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黛不紧不慢地往前走,陈旧褪色的记忆逐渐复苏。
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拐过污水横流的巷子,斑驳不平的水泥墙壁二楼,漆成浅绿色的田字窗微敞,绿萝枝叶从缝隙垂落,随风轻盈晃荡。
明黛的家就在那扇绿窗子后面。
燕京寸土寸金,明家买不起房子,自明黛有记忆起就租住在这里。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明黛踏进家门时,她妈于婷正在厨房择菜。
听见老旧防盗门吱呀作响的动静,她探头望过来。
“明黛?”边用围裙擦手,边起身,“这么早就回来了?”
明黛从门口乱糟糟一堆鞋里找到了自己那双粉色拖鞋换上。
抬眼时,脚下跟着一顿。
十年前的于婷,看起来竟不如十年后年轻。
也是。
现在的她仍泡在生活的苦水里,沉重的生计几乎要压垮肩膀——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中午在附近餐馆当服务员,夜里去小吃街摆摊……
仿佛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那张年轻时还算美丽的脸被摧残得不成样,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至少老十岁。
直到明黛十八岁这年放弃高考,踏进娱乐圈,家里经济情况才有所好转,于婷不必外出工作,因为明黛每月打的钱完全足够夫妻俩宽裕的生活。
刚开始于婷还有危机意识,会将大部分钱都存起来,这样哪怕明黛过气赚不了钱,夫妻俩晚年生活也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慢慢的,明黛越来越红,赚的钱越来越多,危机感被麻痹,于婷开始挥霍,以各种理由向明黛要钱。
十年后明黛看到的那张脸,就是由无数金钱堆砌起来的美丽。
重生前夕,心神俱疲的明黛曾给养父母打去电话,如委屈的孩子期望得到家长的安慰。
紧张担忧的于婷,第一句问起的不是她的状况,而是——
‘会不会赔钱?工作受影响了吗?上次看的那套别墅还能不能买?’
……
“试镜怎么样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你哥呢?”
今生和前世的两个声音,仿佛重叠到了一起。
明黛恍惚了瞬。
她避开于婷追问的视线,走进厨房,接过于婷处理到一半的菜。
“我不舒服,就自己回来了。”
这话听在于婷耳里,以为明黛是通过了试镜,面露喜色。
她飞快钻进厨房,夺过明黛手里的菜。
“行了,厨房本来就小,你挤进来做什么?不是说不舒服吗?赶紧去休息!哦对了,别忘了打电话问问你表哥什么时候能来家里吃饭,这事儿要多亏他指路,不然咱们哪儿来的路子带你去试镜当明星……”
“试镜没过。”
明黛垂着睫羽,打断于婷兴致勃勃的絮叨。
于婷的话戛然中止。
“没……过?”她声音骤然变尖,“为什么没过?是导演没看上你?”
“就是没过。”
明黛慢吞吞地捡起其他菜,处理动作从生疏到熟练。
这个过程里,于婷的呼吸变得粗重。
足足一分钟过去。
于婷深吸了口气,将手里的青菜猛地摔进水盆里。
她语气冷硬,说出的话一如明黛事先的猜测:
“把这盆菜全部处理了,晚上出摊要用!”
“哦。”
“厕所里泡着衣服,一会儿去洗了!”
“嗯。”
“你眼镜呢?就这样晃着回来的?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是吧?”
“在表哥那儿,他拿走了没还我。”
于婷盯着明黛那张精致得恍若自动镀了层流光的侧脸,怒火顿起。
“不是有以前淘汰的眼镜吗?戴上!都高三了!成绩这么差!还不好好读书!你长大了准备做什么?靠着这张脸勾引男人吗?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
尖酸刻薄的谩骂从耳边擦过,明黛没听,也不气。
就是有些感慨。
原来,前世能让于婷点头的,不是表哥康仁的劝说。
——是钱。
明黛又低低咳嗽了两声。
于婷骂声不断:“你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吗?让你洗菜都能咳起来!动作这么慢!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娘家里里外外家务活全是我一个人干!哪像你们现在!身在福中不知福!”
明黛漫不经心垂眼看向泡在水里的那双粗糙的手,是从小做惯家务活的手,并无保养十年的鲜嫩白皙。
哪家娇小姐的手长这样?
于婷还觉得不够:“让你洗衣服呢?做个事磨磨唧唧!”
明黛怎么可能同时做两件于婷吩咐的事。
想想她面前摆着两个盆,一个盆洗菜,一个盆洗衣服,她双手齐下……
“噗。”
明黛觉得自己可能脑袋烧糊涂了,这关头还能胡思乱想。
于婷看她更是跟看傻子似的,嫌弃地吩咐第三件事:
“家里酱油没了!下楼去买一瓶回来!”
“哦。”
明黛擦干了手,走出两步,又转身回来,朝于婷伸手。
于婷怒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