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从记事起就在红枫叶寄宿学校长大,从小到大都文静得像个聋哑姑娘。
老师和孩子们见到她时,她往往独自坐在照不到阳光的角落,安静地吮吸手指,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凝望来往的人群。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与众不同逐渐暴露。
她似乎罹患某种古怪的厌食症,在其他孩子狼吞虎咽稀缺的饭食之际,她往往只象征性地咽下一两口,便将剩余的饭菜交给同学瓜分。
有老师曾在偶然间目睹她蹲在长满蘑菇的阴暗墙角,用手指捞起菌蕈下松软的泥土塞到嘴里。等那名老师走过去制止时,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能被容忍,连忙将沾了泥土的手指藏到身后,在脸上挂起羞怯无辜的笑容。
不仅如此,女孩还能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听到常人无法听到的絮语。有一次轮到她去往墓园洒扫,她忽然在一株黄色的小花前蹲下,嘀嘀咕咕地发出常人听不懂的怪声。
起初老师们只当她是贪玩,就像寻常的小孩子喜欢想象出一个看不见的朋友那样,她不过是出于一种懵懂的天真,假装自己可以和花草对话。
直到有一天,一名老师将47钉上十字架,不久后又在深夜里看到那個古怪的坏孩子踏着无形的阶梯走了下来。
老师被诡异的场景所骇,下意识移开视线,却瞥见女孩不知何时站到了墓碑的丛林间,一如既往地大睁着明亮的眼睛,咬着手指吐出一串古怪的音节。
经过懂得原住民语言的梅狄娜女士翻译,那些音节的意思是“神牵引着他”,而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教过女孩那种已经被禁止的语言。
老师们自然知道在这片魔幻的土地上任何怪异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因而确信女孩可能拥有某种灵视。流言渐渐生长出枝蔓,并在暗地里蔓延传播,他们声称女孩是被神明注视的“女巫”,能够使出诡谲的巫术,像童谣预言的那样带来诅咒。
梅狄娜女士对此不以为然,一面残酷地惩罚女孩,试图让她改掉吃土的恶习;一面冷漠地宣布:“既然她能够说话,那就应该教会她真正应该学习的语言。”
在对待学生的严厉程度上,梅狄娜女士比起其他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她的教导下,女孩逐渐恢复正常,会吃光食堂的饭食,并且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
当然,只有女孩自己知道,她不过是将所有隐秘的欲望和冲动都压抑在了心底,将一些事做得更小心、更隐蔽,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偷偷离开寝室,去舔舐厨房门口的湿土,哼唱天生就会的歌谣。
6月1日那天,托尔森先生提出要为一些好孩子进行洗礼,女孩本在名单之上,却因为触怒了梅狄娜女士而被关进禁闭室。
狭小逼仄的黑屋子中,女孩蜷缩在角落,却并不害怕孤独,因为她可以透过水泥墙壁看到其他房间的景象,视线甚至能一直穿过枫林,到达住满老师和学生的学校。
她静静地坐着,默默地舔舐房间里的灰尘,睁着好奇的眼睛打量远处的人群。
后来几天,越来越多的孩子被送进了禁闭室,她听到了“失眠症”“隔离”之类的词汇,并不能完全理解。她只能看到孩子们头顶象征着痛苦的紫色烟气,那些烟气中还夹杂着诡异的黄色小花。
她依旧记得黄花和黄蝴蝶和她曾见到的神明有关,每当黄花开遍土地的时节,神明总会和黄蝴蝶一同出现。
宏大的战争和死亡能够成就煊赫的正神,微小的痛苦和渴望自然也能吸引来邪神的一瞥。
同样知道这一秘辛的还有坏孩子47,他趴在地上绘制近似于咒文的文字,实是在举行仪式,向邪神祈祷。
他已然接近成功,黄色的鲜花和黄色的蝴蝶爬满残破的墙垣,跟随在他的脚边占领每一寸土壤,宣告神明即将到来。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见到神迹,47曾经向某几个孩子诉说他的见闻,很快就被扣上了“说谎者”的罪名。
但随着疫病的蔓延,过去一笑而过的“谎言”又被孩子们重新提起,并在现实的渲染下成为了他们矢口肯定、信誓旦旦的真相。恐惧经过时间的发酵演变成愤怒,憎恨似乎总能给人提供莫大的勇气。
女孩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头顶的紫烟变成象征恶意的黑色,他们诅咒47召来了邪神,带来了疾病,指斥他是最该死的恶魔。47却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身遭漂浮着一片不辨意义的金色。
沉默并不能换取同等的静谧,诅咒和谩骂变本加厉,铅灰色的水泥房中,恶毒的言语接踵而至,女孩因为敏锐的感受力能听到所有,也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属于生物本能层面的恐惧和厌烦。
她隔着厚重的水泥墙看抱膝坐在墙根的47,黄花开满了每一个角落,覆盖住了青白色蘑菇的尸体,光组成的蝴蝶在空中扑闪着翅膀飞舞,洒下点点金色的粼粉。
在某一个时刻,所有声音都远去了,天地间一片死寂。
女孩忽然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阴湿的小房间中,红衣的神明悄然降临,用光填满晦暗的空气。
……
原住民死难者纪念馆外,常胥和说梦两人一前一后,在枫林间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