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童祥瘫坐在里屋的沙发上。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额顶上的那一小撮毛左一叉,右一叉的分向两边,像是蟋蟀的触须,它们明显是之前被人粗暴的抓揉过,露出下方黄惨惨的头皮。
老爷子大口大口的抽着烟,那幅吸烟的凶猛派头,用相声里的话说,就是一幅“照这么抽,三口就能抽成肺癌”的架式。
看顾老头的模样,他似乎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吸烟吸死在这里。
他的整张脸白森森的,眼睛却睁得通红,胸口像是脱水的鱼一样不断的向上起伏着,伴随着喷涌的烟雾,喉咙里随之发出呼噜呼噜的痰声。
同样仿佛是蟋蟀。
阿旺讨厌烟味,它呼噜呼噜的打了个喷嚏,朝老顾子呲了一下牙,就扭头跑到外屋去了。
顾为经看着爷爷。
他记得自己之前已经把屋里烟都没收掉了。
或许是顾童祥在家中的犄角旮旯还有偷偷藏着存货,或者是对方临时去街坊那里买的烟。
现在……这已经都不重要了。
顾为经走过去,伸出手拿住老爷子手里的烟盒,轻轻一抽。
没抽动。
顾童祥睁着有些外突的眼睛,盯着孙子看。
他的眼瞳里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活光,眼白红中带着黄,黑眼珠外面一圈则笼着一团白翳,就像是被浓霾给涩住了一样。
顾童祥一言不发。
就那么怔怔的,呆呆的望着顾为经。
“松手,别抽了。”顾为经说。
顾童祥还是一动也不动。
顾为经也不强求。
他不再试图去拿走烟盒,而是从顾童祥捏着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抬手去抓桌边的打火机。
“啪。”
顾老头一下子就抓住了孙子的手。
“为经,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老人望着孙子。
“没学过,但如果爷爷你要是觉得抽烟就能解决问题。那么我可以和你一起抽。”顾为经直视着爷爷的双眼。
顾童祥顿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
但抓着顾为经的手臂力量一点一点的松懈了下来。
老爷子轻轻的把手里捏扁的烟盒丢到一旁,颓然的靠在沙发上。
顾为经也把嘴里的那根香烟丢掉,走过去拉开窗帘,把窗户开到最大,让室外的夜风尽可能的带走室内污浊不堪的空气。
“为经……你姐姐,你姐姐她,被人绑架了。”
顾为经转过身去开窗户的时候,身后传来顾老头沙哑的声音,“她……她被人绑架了。”
“我知道。”
顾为经并没有回头。
他把窗户用支撑杆撑住,顿了顿,再次平静的说道:“我知道。”
顾为经听出了爷爷的声音里的恐惧和茫然。
那声音中隐藏了太多的东西。
顾林被绑架了……她现在哪里?她怎么样?她还好不好?有没有饭吃,有没有水喝,她现在睡觉了么?她是不是很害怕?她有没有被人打?她有没有被人侵犯……她现在……
还活着么?
一层层的恐惧压在老人家的心中。
树懒先生说,在传统的西方高级贵族所接受的家庭教育中,他们是不应该表现出愤怒这样的情绪的。
真正的大贵族在社交场合上永远要表现出一副懒洋洋的倦怠感。
你骑过最快的马,喝过最好的酒,玩过最上等的女人,你不高兴了就有人要人头落地,你生来就坐在世界的最顶点。
所以你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来。
路易十四发现手下的人不听话,发现巴黎外省的那些封建贵族有些人想要暗戳戳的造自己的反,想要自己当皇帝。
他没有表现出愤怒。
他一边派兵弹压造反者,一边把那些心怀鬼胎的大家族族长或者族长的男性继承人全都招到大特里亚农宫去,天天带着大家一起办沙龙,举办狩猎会,整天做为带头大哥率领高等贵族们开imparty,告诉那些外省的乡巴佬们——
“瞅瞅,老子开一场party是什么规模,好玩儿么?会玩儿么?没玩儿过吧?开眼了吧?告诉你们,大爷我这些全都玩腻了。咱巴黎的爷就是爷,从生下来就是玩儿,一天到玩开沙龙,打猎,玩女人,没别哒!”
“你们以为手里有两杆破枪,几个骑士就能当巴黎第一了?别逗了?本地的贵族服你们这些土包子么?镇的住场子么?今天给你长长见识,告诉告诉你们,别服气,听见没有,老凡尔赛宫的君主,就得是咱这种‘天上人’坐得,才地道嘿!”
做为法兰西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路易十四在位时间长达72年之久,他的一生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各种沙龙和宴会上度过的。
虽然有学者认为,整个波旁王朝实亡于路易十四的歌舞喧嚣。
但近年来不乏有研究指出,路易十四的派对除了用来享乐以外,更主要的用途其实是一种政治示威。
他在酒会上用他的豪奢,他的浮华,他的浪荡以及他的倦怠,向整个帝国所有心怀不轨的贵族们发出示威。
这是堆积如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