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平静的话语,就能将深刻的恐惧植入人心。
以光头对陈生林的了解。
“不尊重”这个评语,已经是这些年来,豪哥表达不满最严重的方式了。
在先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中已经相当程度的愤怒。
而所有豪哥说这句话的对象——据光头所知,是所有的……下场都很糟糕。
他刚刚手去摸枪,被豪哥怒斥了。
可光头觉得,这句话一出口,自己要拔出枪来,给这两位年轻人的脑门顶上一人来一枪,都算是一个很痛快的死法了。
这间画室里的局势,他已经彻底搞不懂了……光头悄悄的把头低垂的更低了。
“我有很多能做却没有做的事情,这是我提供给您的尊重,小顾先生。我只是派人给了你堂姐顾林一个教训,就把人怎么送去的,怎么送回来了,我本来可以做的更过分的,打断你一只手怎么样,或者打断蔻蔻小姐的,又或者——”
“好了,您还要玩这个cosy教父的游戏,玩到什么时候呢?”
陈生林的话刚刚说到一半。
竟然就这么被人打断了。
“豪哥,别吓唬小孩子了,这么虚张声势没意思,真的。”
顾为经摇摇头。
他看向身边的蔻蔻,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你发现了没有?我们两个人是这间巨大宫殿里的囚徒,但比起他们这些‘主人’,我们竟然是这件屋里最为勇敢的那个。”
“你真的太棒了,蔻蔻。”
“你也是的,顾为经。”
蔻蔻也对顾为经笑。
“一起么?”顾为经用眼神询问到。
“过去吧,这是你的画,也是属于你的时刻。”
蔻蔻松开了手。
她轻轻的用手拍拍顾为经的背。
女孩看了一眼候立在房间角落里的光头,便也停住了脚步,把画架前的空间全部都留给陈生林和顾为经。
顾为经迈步向前。
他的脚步很轻。
一步又一步。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侧方,正在用宛如见了鬼一样的眼神瞪着他看的纹身光头,扫过脸色阴晴不定的陈老板。
顾为经并没有在自己的那幅画旁边就停步,而是继续往前走,直到墙上悬挂着的那幅《教父》的油画画像面前才站住。
陈生林站在画室的中央。
他的前方是顾为经的画架。
顾为经站在自己的画架之后,他的身前,则是陈生林的油画。
两个人,站在各自两幅面前……就这么展开了这场关于权力,关于勇敢,关于善恶的游戏的最后一局对峙。
“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么?顾为经。”
豪哥的声音幽幽的。
陈老板这一次没有再用小顾先生来称呼他,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误会。我从来都是一个说到便会做到的人。我现在就可以——”
“豪哥,我知道你现在就可以让人打断我的手、打断蔻蔻的手,或者做一些更加过分的事情,您当然能做到。我十分确定这一点。”
顾为经竟然又一次丝毫不给面子的打断了对方的话。
“我说不要吓唬小孩子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您虚张声势也不是在质疑你身为西河会馆主人的恐怖与能力。”
“但一个人是否真正拥有勇气,是否是一个能够被恐惧吓住的人,是否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它们与一个人表面看上去是否又恐怖又强大没有任何关系。与一个人是否手下有一群穷凶极恶的打手也没有任何关系。”
“豪哥,陈先生,陈老板。”
顾为经笑了。
他望着眼前油画上老教父半隐藏融化在黑暗中的面部,与那双明晦难辨的眸子久久的对视。
“您要比我更加清楚这个道理,您也要比我更加清楚那隐藏在您心底深处,正牢牢抓住您,将您慢慢的拖入深渊的东西。那些如附骨之蛆一般,正在啮咬着您心口的东西——那可怖的,深沉的,无法摆脱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
“难道不是么?”
他轻轻的问道。
画室陡然之间,再一次的陷入了安静。
不是绝对的寂静,而是因为其他人在顾为经话音出口的那瞬间,都不约而同的把呼吸声放轻、放缓,而反衬出来的寂静。
气流吹动窗边的纱,帷幕在窗框边拖动。
风沙沙的响。
宛如是陈生林最喜欢的电影机播放老胶片长镜头的空镜的时,那种朴楞、朴楞的白噪音。
豪哥的眼角猛的一跳。
不管是蔻蔻还是光头,他们都察觉到了随着顾为经的话语落下,中年男人的脸色在一秒钟内所发生的剧烈的变化。
他的面色因阴郁而变得铁青,嘴角抿成了一条缝。
随着他肌肉抽动,五官神色的改变,法令纹深深的从面部凹陷了下去,眸子中泛着森然的凶光。
这一幕过于惊人了。
一个人带给旁观者的感觉,竟然能够因为心情剧烈的波动,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