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办丧事,府中各处已挂起了素幡白布,奴仆举长杆勾了只白灯笼要往上挂,齐宏达匆匆而过,撞到奴仆,差点把灯笼抖下来。
他雀跃地穿过月亮门,径直来到和风堂,袍子一撩,利落地跪下了。
“祖父!我把岳浅灵带回来了,等过了丧礼,就让我和她成婚吧!”
座上的齐海贵手里正盘着两颗核桃,闻言抬起灰白的眉毛,手杖往地上重重一顿:
“我让你安分几日,你怎么又去找她了?反正你也不听我的话,索性这牌位你也别捧了!”
齐海贵颇有身量,目光透着锐光,尽管年事已高,却是精神矍铄,身子硬朗到随手打死一个壮汉也不在话下。
齐宏达这辈子最怕的人就是他,当下一缩脖子,急忙辩解道:“祖父,您老误会了,不是我找的她,是她自己来找我的!”
齐海贵眼睛微眯:“她找你做什么?”
“她被齐天麟丢下了,然后又遇到了朝廷的花鸟使,花鸟使想强使她去给宣王做姬妾,她走投无路,就来找我了。”
“花鸟使?”
做生意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消息灵通,齐海贵自然也不例外。花鸟使驾临江南他早就知道,若非自己家适龄的姑娘容貌上都有些拿不出手,齐海贵也想送一个孙女进宫去,好给齐家铺路。
不过……
“送给宣王?”
齐海贵抚着胡子,呢喃了一句。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们齐家世代做木料生意,祖上也阔绰过,但现在早就不行了,无论官府还是民间,木料生意都被最大的几家木材行抢走了大半,齐氏只能与其他小商户一起捞点残余的油水,又因为定价不实惠,生意又少了一半。
客人少,人口多,花费巨,家里就快成了空壳子,连请几个掌柜管铺子都够呛。
如果能攀上京里的王爷,一来接手茶行定会更顺利;二来,朝廷兴土木,但凡能承包上一两处营建的木材,齐氏可不就发了!
岳浅灵他见过,确实样貌非俗,圣上的几个成年皇子如今都是二十多岁的风流阳刚年纪,齐海贵不信他们会不动心!
短短片刻,齐海贵已经在心里盘算得明白,脸上仍不动声色,将齐宏达赶了出去。
“此事容后再说,你回自己院子里去——对了,”他眯起眼,手上的核桃盘得咔咔响,“不许去纠缠岳浅灵,你敢动她一下,老子砍了你的手!”
齐宏达骨头一疼,腹下的蠢蠢欲动转眼偃旗息鼓,只得灰溜溜地回去了。
齐海贵吩咐下去:“请鲁明过来。”
这世上总是有一些男人,人到中年无所事事,又碰巧知道那么一点周围人不甚了解的事,便最喜欢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胡乱吹牛。上到家国大事、三军战术,下到庖厨之内、鸡毛蒜皮,都要嚼上几千句,并且坚信自己的想法是唯一正确的。
他知道,而旁人不知道,这个人是蠢货;他这么想,而旁人不这么想,这个人也是蠢货;考不中状元的文人、做不上二品大员的官吏、战败的将军,乃至于落台的君主,在他眼里,全是蠢货。
不巧,鲁明便是这样一个人。
齐海贵自诩高人一等,又恰与鲁明有几分臭味相投,便学了那些达官贵人收揽门客,把他养在家中,时不时聊上一回,自己有什么想法也先会跟鲁明商讨。
他找来鲁明,说出自己的打算,问道:“你觉得如何?”
鲁明坐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学了谋士的羽扇纶巾,捏一撇胡子,品着茶慢慢道:“好是好的,但你想得太天真,怎么能指望阉人分你一份功呢?你要献,就自己献,不能让别人替你献。”
“可我怎么跟皇子搭上话?”
“这你不懂了吧,找人牵线啊。”鲁明自得道,“庐州有一个录事参军,叫李庞龙,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他是宣王的门客。这样吧,你给足金银,我亲自替你跑一趟,保管给你打点明白。”
齐海贵眉头一松,又问:“如果范公公要为难齐家该如何是好?”
鲁明啧啧了几声,道:“没了根的东西,你居然也怕他,真是可笑!太监有什么本事,皇帝的老妈子罢了,扯着皇帝的虎皮在外面招摇撞骗,蠢货才会去捧他的臭脚。之前你怕被修渠的奉使开刀,不是巴结了河清王么?有他挡着,范成还能为难得了你?”
“说得有理。”齐海贵点点头,又问,“那,给李庞龙的金子,多少合适?”
鲁明低低笑起来:“箱笼塞满当,总是要有的吧。”
“这……”
齐海贵皱眉,想到之后的回报,还是咬了咬牙答应了。
鲁明大喜。
满满当当一箱金子,他随便贪墨上一点,都是一笔巨财了。
他心情大好,回去的时候悠哉地哼着曲儿,转过繁花小径,忽见侧前方的角亭中,有一清丽少女倚栏望着玉兰树,正与婢女闲话:
“姑娘,多少人抢破了头都想进王府,你怎么倒要避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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