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逸如风的男子立在一株桂花树下,负着手,扇子不在身上,衣袂飘飘如白烟。身后的白马正垂头吃草,马尾闲适地扫动着。
桂花开的时节未到,但他站在那里,便如有满树生机,十里盈香。
浅灵顿了顿,前进几步,走到他跟前。
姬殊白道:“虽然不太应景,但对你而言,是该恭喜一下重获新生。”
浅灵微微颔首:“多谢。”
这一刻,她直视着他,眼中没有惧怕,没有卑微。明明比他矮了近一个头,然而二人目光相对时,姬殊白却觉得并无俯仰之差,她好像跟自己是平等的。
又或者,并非现在才如此,她之前便是这样。只是那时他高高在上,一心要当她的救世主,想等她知难而退,退到他的羽翼之下,从而忽略了小人物也有同样清傲的尊严。
他问道:“我很好奇,你行事之前,并不知结果有如此回报,为何会抗拒我许给你的诱惑?”
浅灵顿了一回,最后道:“九岁那年,我干娘被她的丈夫从山上推下,命悬一线,我和大宝也差一点被卖掉。那时候,我年幼弱小,无任何反抗之力,只能卖身齐府,保一家三口平安。幸而主家仁慈,让我能平安活到今日。但那种随波漂浮、任由旁人裁定命运的无助无力,我不愿再经历第二遍。”
“你能给我的,或许不差,但对我而言,那不过是一间更宽阔的牢笼,不经挣扎、不到垂死之际便走进去,我不甘心。”
“我虽身世平凡,但也不甘去做注定要牺牲、要依附于谁而活的存在,所以,”浅灵向他福了一礼,“谢公子错爱。”
姬殊白凝望着她皎洁的脸庞,深深看了一眼,最后点头:“我明白了。”
浅灵与他道别,越过他离去。
卧林牵马走了过来,看了看还在回望的主子,嘶了一声,道:“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姬殊白收回目光,一撑手翻上马背,天光流云洒然淌在他的眼中。
“回永章!”
说罢,纵马而去。
这厢浅灵回府,却在府门之外见到了始料未及的人。
卫晏洵穿着一身黑衣劲装,头戴斗笠,腰悬佩刀,眉心的红痣被盖住了,身形愈发挺拔伟岸,容貌俊美英挺更比从前胜出无数。
他就站在门外,门房却认不出他,任由他在大太阳底下杵着,过路的人频频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浅灵见状,跳下了马车。
卫晏洵也看到她,等她走到跟前,便道:“府里的事我听说了,对不住,我回来晚了。”
浅灵面上不知是没有表情,还是有些冰冷之意,总之不是个高兴的意思。
“那现在怎么又来了?”
卫晏洵觉出她语气不善,便道:“放心,我不是来跟你争家产的,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要去参军了,可能许久都不会回来。”
他每晚一闭眼,都是周皇后满脸是泪的模样,还有她孤独苦守在佛前的身影。
尽管两世有所区分,但他无法保证七年之后大靖不会出现如前世一样的劫难,祯和帝和周皇后不会再如前世般骤然离去。
七年,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熬了。
他比其他兄弟少了十二年的经营,最快往上攀爬的方法只有立军功,而那恰是他擅长的。他即刻便要赶赴西北,参军入伍,等掌握军权,才有与其他人一决雌雄的底气。
他心里盛放着一团火,但浅灵看不到,她问:“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走。”
浅灵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攥住他的手。
“你给我过来!”
她手握得很紧,卫晏洵一时不明所以,竟被她拽进府中,一路九转十回,一直拽到了祠堂。
浅灵一脚踹在他膝后,逼他跪下,指着齐瑞津的牌位,声音里隐含怒气:
“我不管你真实身份是什么,有何不得不去处置的难处,我只知道,当年你困于饥寒拳脚之下时,是齐叔救了你。她让你免受风霜之苦,免遭凌虐之痛,予你优渥生活,予你无限疼爱。”
“这么多年,她为了你的病遍求名医名药,让你从一个遍体鳞伤的乞儿,变成了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如果说齐叔对我有三分恩,对你就该有十分。你但凡心里还有一点良知尚存,就不该在齐府最艰难的时候,只挂念自己的事;在她需要依赖你时,你却久去不回。”
“现在,你跪在这里反思赎罪,不跪足三日,别想离开!”
她斥完,越过他走了两步,却听身后人道:“你说得对。”
浅灵站住了脚,回过头,见卫晏洵掀袍跪了下来,长身树立,郑重地磕了十个响头。
“不孝子天麟来迟,蒙多年养育之恩,却未亲自送义父下葬,心中惭甚悔甚,羞愧难当。”
他直直跪着,宛若一尊雕塑,打上一拳都浑然不动。
这是他该的。
浅灵命人把祠堂锁了,只许三餐送素斋,入夜送被衾。
说三天就是三天,她没再去管他,而是在自己的屋中专心看起了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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