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瑞斟酌着词句,不再说“家”这个字眼,而是用了“寓所”“住处”“房子”这样的表达,怕自己也会像墨宝一样犯忌,令她触景生情。
似曾相识的一幕划过脑海。
雨晴看着离婚协议书上他划拨给她的资产,平静地说:《次第花开》里写,有人一无所有,过着无忧的生活,有人却在大别墅里,终身逃亡。
她宁可把她的身影都留在房子车子里,留给儿子作念想,也要选择净身出户,去过工薪阶层的生活。
他想方设法同反对势力斡旋、博弈的那几年,最终他和兄弟们赢了,保障了雨晴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她最终选择了逃亡,逃离他和儿子的身边。
名着的力量直击人心。当时雨晴只引用了一句话,就激起了他瞬间强烈的刺痛,他浑身不可抑制隐秘地颤抖起来,又因为男人的自尊迫使他极力克制不被面前的人察觉……
下意识地,此刻,他不能再逼这小女人也产生逃离的想法。
哪怕丝毫都不行。
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其自然,投其所好。
夏琼依缓缓地坐下,掀开琴盖,露出洁白与纯黑的“牙齿”。忆起她小时候这么形容钢琴的琴键时,唇角轻扬。
怕把墨宝吵醒,她将踏板调到了弱音。
如笋般素白纤长的指尖在琴键上缓步,那首墨宝上午在路上唱过的《小白船》,缓缓流淌在空气中。
弱音踏板让琴声听起来有些沉闷。
她的双眸开始凝聚雾气,结成水晶后无声地扑簌簌落下,一颗颗砸在她玫红色的裙摆上,浸洇出一大片深色。
陆泽瑞就那么站在钢琴边,静默着,陪伴着,因着她的存在,平复内心的波澜。
夏琼依将一首《小白船》弹了一遍又一遍,指法由生疏到越来越娴熟流畅。曲子里流淌出的情绪渐趋饱满,直到手指因久未练习而有些发烫发疼,她才停了下来。
这时,陆泽瑞才绕到她身旁空着的位置上坐下,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起舞来,是那般优雅而娴熟。
夏琼依惊愕地侧头望向男人,他竟然会弹钢琴?
随即自我解嘲地笑,自己怎么会有这种类似白痴的想法。眼前的手,明明生就骨肉匀停、修长精致,像艺术品一样,倘若不能在琴键上自由自在地舞蹈,岂不辜负了老天的造化与垂青。
她就那么面向左侧望着近前的他。
光束如无数晶莹的小精灵,洒着淡金的光亮围绕在他周身,细闪衬得他仿若梦幻中的人,沉静冷峻的侧颜,如刀削斧刻般轮廓分明,而那长睫在偶尔抬起时,如蝴蝶的羽翼般轻轻颤动。
是她听着耳熟但记不起名的旋律。
她知道弹奏者能通过黑白键的触动,弹出发自肺腑的情感,而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听众都可能对曲子进行独到的处理和理解,添加自己的情感与注释。
他将这首曲子演绎成平和舒缓的风格,只觉得婉转而悠扬。
仿佛在用演奏一段乐曲的时光,来浅淡诉说前尘往事,内里渲染出空灵、孤单、痛苦、快乐、忧伤又不失温馨的岁月静好,细细品味这些陈年旧事,又仿佛涌来如泣如诉的宁静清幽。
一曲纯美的音乐,被他弹奏了一遍又一遍,只为疏导出她的低落情绪。
终因手指开始发热,他才停了下来。
“《天空之城》,献给你。”他侧眸看向她。
却发现她也正侧脸仰望他,那盈眶的泪,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晶莹剔透的珠光。
仿若清晨翠绿欲滴的荷叶上的露珠,只需一道微乎其微的力道去触碰,就会顺着叶脉滑落人间。
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他就那么垂眸望着她,一动不动,生怕他的任何举动,都会引得那珠光坠落凡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征询她的意见,轻声说:“要不,我们来合作一曲《土耳其进行曲》,你看怎么样。”
夏琼依偏头,用手掌根胡乱地抹了一下脸颊,又望向他,有些抱歉,“小时候必练曲目,只是很久没摸琴了,我可能弹不好。”
爸爸病逝后,她每每弹琴,都会因为忆起多年来练琴时爸爸陪伴的场景,情不自禁地伤怀落泪,哽咽啜泣。
铭诚就会劝慰她,希望她情绪稳定一个阶段后再弹,渐渐地她就生疏了。
直至铭诚也离世了。因为不想总是触景生情,满眼看去都是铭诚的音容笑貌,她就搬出了属于他们的婚房,也就彻底冷落了摆放在婚房客厅里的那架琴。
陆泽瑞声音很轻:“没关系,我也好久没弹了,我们把速度放慢,慢慢适应,慢慢配合。”
于是,等墨宝睡醒后,从楼上向下寻找,看到的就是爸爸和妈咪合作弹奏同一首曲子的背影。
小小年纪的他,听到的是欢快的乐音,看到的是爸爸妈咪时不时侧头交流一下的眼神,还有冲着对方浅笑的样子。
阳光已不再热烈,但笼罩着他们和谐身影的光晕,将他们圈在其中,他们仿佛神祗一般的存在。
虽有明快却又壮丽的琴声在空气中流淌,但那宁谧安详的氛围,是令人迷醉的“家”的味道。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