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信留下王世良继续封锁李守贞府上,便与王溥一同去寻郭威复命。
郭威已将河中节度使府衙作为临时行辕,进得衙内,见得到处都是还未干涸的血迹,只是屠杀之后的尸首已经不见,只剩下许多残破的物件散乱在地上。
郭信和王溥穿过杂乱的前院,在后衙的一间偏殿里见到了郭威与刘词等人。
偏殿里摆着七八张矮案,矮案之上都堆放着书信纸册。郭威身穿戎甲,就盘腿坐在其中一张矮案之后,手上快速翻阅着从案上拿起的书信,面色十分阴沉。
偏殿里出奇的安静,白文珂、扈彦珂、刘词三位大员垂手站在一旁,就连他们也不敢出声,一副屏息凝神的模样。郭信和王溥见状只好与几名都指挥使们先在下面等着。
没多久,郭威抬眼瞧了一眼众人,突然一巴掌拍在案上。“咣”的一声巨响,在场的人随之精神一震。只见案上的书信全被震落在地,郭威则瞪圆虎目扫过众人的脸。
众人皆是一惊,郭信也是头一回见到郭威发怒的模样,一时觉得郭威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我等在此奋力杀贼,竟不知身后有多少人与逆贼暗通款曲。”郭威语气低沉,却让郭信感觉其中压抑着滔天的愤怒。
刘词俯身想要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书信,却察觉到身旁的扈、白二人不为所动,刚微微弯下的腰立马又直了起来。
郭威倏地起身,将手负在身后,抛出一个问题:“李守贞坐困孤城,却敢以一己之力与朝廷相抗。咱们本以为是李守贞老迈昏庸,不成想并非是他痴心妄想,而是关外,甚至东京城和山东的几镇都有许多人要暗地里给他递刀子我军数万将士一年间艰苦作战,若要他们得知此间细由,军心如何可安?”
几位部将说不上话,只得在下面彼此交换眼神。上面的扈、白二人仅作皱眉不语状,只有刘词立刻变了脸色:“咱们卖死卖活,倒头来贼寇不仅在城内,更在城外?”
扈彦珂点头赞同:“此等宵小着实可恨!”
随后白文珂也喟然长叹了一声:“朝中之臣食君之禄,藩镇节帅世受朝恩,哪个不是恩宠在身?此辈阴结叛臣,真是有负朝廷,有负官家。”
郭信紧望着郭威,见三人都表了态,正要作势出言支持,突然察觉到袖子被拽了一下,回头看去,是王溥微不可察地轻摇了一下头。
这时郭威神态严峻起来,目光在殿内扫视:“既然这样,诸位觉得要怎么办?”
刘词慷慨陈词:“朝贼不死如何平军心?大帅若要上表中枢,我愿与公一同附书!”
扈彦珂与白文珂二人也随即表态,态度虽不如刘词热切,但总归是向郭威表达了支持。
就在这当口,王溥的声音突然在一众武夫间响起:“不可!”
众人的目光都诧异地看向王溥,王溥当即趋步上前,先朝郭威作了一礼,又向刘词三人拱了拱手,不急不缓地道:“卑下以为,凡事应该都朝两面想,就拿这些书信而言,朝藩之臣通贼虽有损朝廷威仪,但李守贞已死,此事终未酿成大害,至于如今书信尽入公手,却足以震慑宵小。
卑下听闻,魑魅乘夜而出,日出而逃,如今三镇最艰一镇已克,长安凤翔小贼不足为惧,正是群贼逃窜,关中复苏之际。大势已定,公何不学他日之魏武,将此间信函一焚了之,以安天下诸公之心?”
郭信观察着郭威的神色,清楚地察觉到郭威的眼睛亮了一下,又立刻收敛了。虽只有一瞬,郭信却突然产生一个感觉:郭威不是真怒,而是装怒!
郭威随即又坐了下来,微微沉吟,似是经过一番细想,随后开口道:“若无王溥之言,咱们一帮粗人险些误了大事。朝廷连年用兵,如今持战了一岁有余,还有二镇未平。如今之计,诸军及三司都已经不起折腾。
我身为宰辅,不得不为朝廷大局考虑,意下便依王溥所言,将此殿含这些书信一焚了之,以安天下之心,诸位以为如何?”
郭威的态度突然翻转,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不过郭信细细想来,郭威似乎也只是抛出了问题供众人争论,根本未曾在王溥发言前表明过态度,只是刘词与郭威走得近,让大伙误以为刘词所言是郭威的意思罢了。
白文珂问道:“只是不知天下之心可安,军中之心可安否?”
郭威不语,王溥再次拱手道:“朝中通贼者,蠹虫而已。逆贼已平,军心所期,乃是修整封赏。俟封赏班师之后,诸军各司其职,届时此间之事不过春风过草,日后断无他言。”
“既然如此,我无异议,都依使相所言罢。”白文珂转向郭威拜道。
有了白文珂牵头,其余部将们随即一片附言之声。
郭威很快便拍板:“明日升堂议事,此间密事,诸位且勿要传与将士知晓。”
独自走出殿外,郭信心里仍在揣摩刚才殿上所发生的事:王溥那时拉住自己,显然是因为当时并非自己说话的时候,而是郭威有意借此机会试探白、扈二人及都指挥使们的态度。
至于王溥所说的那番话,根本不像是灵机一动,难道是郭威与王溥提前策划好的一出戏?可是王溥入城之后便跟在自己身边,没理由知道偏殿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