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最后一天的下午未时时分,刚回到东京枢密院开始理事的郭威就受召入宫面圣。
午后的阳光已斜斜落在西边,正是秋日里温度最好的时辰。郭威沿跸道入宫,在宫门前就受到了例外的优待。他刚下马,正在宫门值勤的军官就认出他来,吩咐值守宫门的禁卫立即为郭威放行,自己则趋步赶来向郭威抱拳施礼。
郭威认出军官是殿前直韩训麾下的人 便挥挥手示意他免礼,等他抬头郭威才发现此人面相年轻,大抵和二郎差不多的年纪,却还是个值守宫门的队将。他忍不住将二人作一对比,心里又想:这时二郎应该也到家了。
进了宫门,早有内侍在此等候 言官家正在广政殿陛见太常寺卿张昭。
广政殿在禁中西边,内侍引郭威前去面圣,半路上正巧迎面遇见张昭出宫。
张昭数朝为官 精通文史,今已六十余岁。因自家大郎郭侗是太常寺少卿,郭威便主动上前招呼:“张寺卿别来无恙?许久未见,张寺卿依然步履生风,叫人羡慕。”
张昭眼睛略有昏花,走近才看清是郭威,连忙还礼。
“郭公言笑了,朽朽老身,怎比郭公为国征伐?”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毫无顾忌地提起,“官家宠信近臣,近来圣口多有粗鄙之辞,郭公位尊 还请郭公进言官家亲近儒臣 讲习训诂。”
郭威听后只点头道:“一定。”
少许,郭威受召上广政殿。一股香气从殿角的暖炉里弥漫而出 不大的广政殿里 郭威看见除了御案后的小官家本人外 一旁陪侍的还有武德使李业、内客省使闫晋卿、枢密承旨聂文进等人,郭威心想:张昭口中的“近臣”想必就是这些人了。
行礼罢,刘承祐进入正题:“郭相前阵子回来,当朝只论了军中赏赐,一时也没想好该赏郭相什么,怕赏的不好,又让杨相公他们来说教朕。不过现在朕想好了 特地请郭相前来领赏。”
刘承祐继续道:“先前诸位相公都说,没有郭相出马 关中不知何日才会平定。因此金帛、衣服、玉带、鞍马 都叫武德使从宫里给郭相挑了最好的,准保郭相满意。”
话音落罢,一旁的武德使李业拍拍手 就有一队宫人从殿后搬出一箱箱金帛 并抬出玉带、锦服等物。
郭威望着那些 推辞道:“陛下厚爱,臣深感有愧。臣受朝中所托,一年只克一城,诸公不论罪于臣也就罢了 岂有大功!何况陛下赏赐 不可以常价推之,还望陛下收回。”
“哦”刘承祐似乎有些意外,“那郭相想要何物,只要宫里有的,朕绝对赏给郭相。”
“回陛下,臣率兵马在外,镇安京城,供应军需,皆是朝中诸位大臣之力,臣不敢独自接受赏赐,但要赏赐,不如分赏众臣。”
刘承祐一时沉默,身边的李业竟开口道:“郭相枢密使之尊,怎么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依臣之见,不如为郭相加授藩镇,显示恩宠。”
郭威深深地看了李业一眼,心中略有不满:授镇如此大事,一介武德使,也敢出言干议?自己离京一年,看来宫中朝中都已有不少变化。
而李业说罢,刘承祐并未当场接话,迟疑和犹豫之色在刘承祐脸上丝毫没有得到掩饰,郭威看见,不禁在心中暗想:官家虚岁不过十九,还是太稚嫩了。
御案后的刘承祐向后靠着身子,用试探的口气道:“那郭相可要加授藩镇?史相已兼领了归德军,郭相不如也领一镇罢?”
郭威自然不想领镇,完全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要知道史弘肇当朝每次与苏逢吉一派相攻,苏逢吉等人必会上言要求史弘肇赴镇,史弘肇却则只能赖在东京不走有些位置只要上去了,即使用火架着烤也再难有下来的余地。
更何况他的一切地位与都来源于对枢密院和禁军的掌握,离了东京,离了朝廷,就是将这两把朝廷最锋利的剑拱手相让,而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深知自己早已深陷于杨邠、史弘肇与苏逢吉、李涛两拨宰相之间的斗争之中,想要置身事外已不可能,因此绝不能离开东京。不然,日后剑落在谁的头上谁能知晓?
好在供郭威拒绝的理由十分充足。
郭威郑重道:“枢密使杨邠位在臣之上,如今尚未加授藩镇,况且朝中近臣,无人可与苏逢吉相比。先帝托臣辅佐,臣日夜竭虑以报,又怎敢轻易卸下大任?”
刘承祐也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又要求郭威接受金帛赏赐,郭威再三推辞,直到刘承祐许诺当朝宰相、三司使、宣徽使等重臣的赏赐与郭威等同后,郭威才再没有理由推辞恩赏,只得拜谢而过。
内监礼送郭威出宫,广政殿里刘承祐轻轻吁了口气,对左右几人说道:“要说几位相公里面,还是和郭相公在一处最轻松,从不求赏也从不管我,更不曾像杨邠他们一般说教我。”
枢密承旨聂文进言道:“依我看,杨相公他们虽对陛下多有无礼之处,但其性直如此,反倒是郭相公最为狡猾。”
“哦?怎么说?”
“陛下细细想想,刚才陛下答应郭相公要同赏朝中诸公,消息传出去,岂不是在用宫里的财货,为郭相公收买人心?”
“好像是这么回事!”刘承祐皱眉,“可金口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