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相坐在皇帝对面,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自己对面,斜靠在软榻上,看起来已经非常虚弱的皇帝陛下。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南朝小皇帝,自亲政以来,便开始一心北伐,这个时候派使者过去,怕说不动他。”
皇帝因为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旁的太监立刻会意,给他取来了毯子盖在身上,皇帝陛下也不顾自己的形象,把毯子披在自己身上,看向严礼。
“年轻人不懂事,是这样的。”
“他父亲早年,也是如此。”
皇帝陛下咳嗽了一声,才缓了过来,开口道:“不过南朝朝廷里,非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自嘲一笑:“就像本朝,很多事情,也不是朕一个人说了算。”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幽幽的说道:“永安二十九年,朕嫁出云公主与他的时候,他不是也不同意?但是南朝的太后孙氏,却同意了。”
皇帝陛打几仗,同时派遣使者,去建康议和,与南陈约为兄弟之邦,以淮河为界,永不相犯。”
听到这句话,就连严相这个宰相,也忍不住有些吃惊。
因为这个说法,是大齐从来没有过的说法!
从六十多年前,太祖皇帝入主中原以来,大齐的愿望就一直是一统天下,入关之后的二三十年时间里,北齐对于南陈的征伐,从未停止过哪怕一年时间。
哪怕后来,有些打不动了。两国停战,但是也从来没有过约为兄弟之邦的说法!
因为双方之前,在法统上,是互不承认的,哪怕彼此之间也有了通婚,但是内心深处,都不是很认可对方。
而现在,一旦这份盟书成立,就等于双方互相承认,从此正式就是两个国家了!
而且,一旦约为兄弟之邦,那么将来大齐的后世之君,想要再兴兵南下,就成了无名之师。
虽然对战事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是毕竟说出去不会太好听。
当然了,如果南陈同意这个章程,那么将来,除非北齐做出什么得罪了南陈的举动,南陈也就没了北伐的由头。
严礼只是想了想,便想明白了自家天子的想法。
皇帝陛下年纪大了,身体不好。
可能龙驭上宾,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了。
如今南陈北伐的势头愈演愈烈,又出了沈毅这么个怪胎,得想法子阻他们一阻。
说白了,就是缓兵之计。
等过几年,大齐帝位顺递之后,朝廷稳固下来了,那么南陈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无非是比拼国力而已。
论国力,如今的北齐是要胜过南陈不少的。
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严相看向天子,微微低头,叹了口气:“陛下,若是十年前,这份盟书便是南陈朝廷做梦也想要签下来的…”
北齐的皇帝陛下挤出了一个笑容:“便是现在,也是南朝朝廷里,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不管是朝廷的勋贵,宗亲,还是一些大臣们,心里想的无非是自己的富贵长久。
这份盟书一签下来,理论上来说,两个国家成为了兄弟之邦,只要北齐不南下,南陈少说还能苟活个一百年。
这对那些沉湎于声色犬马,江南风月的既得利益者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事实上,像赵阀这种既得利益者,最希望见到的,便是这种局面!
严礼微微低头,开口道:“陛下的意思,老臣明白了,老臣稍后便召礼部的人来,让礼部侍郎哈曼亲自带着国书南下,出使建康。”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过陛下,那个南陈的臣子沈子恒,应当如何处理…”
“朕会让清净司的人去办。”
皇帝闭上眼睛,开口道:“能杀便杀了,不能杀,也要让他低头,让他熄了北伐的念头。”
对于北齐来说,南陈并不可怕。
南陈的北伐,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真的有南陈的人越过了淮河,并且在淮河以北取得了胜利!
这种势头,是一定要掐灭的。
因为旁人不清楚,身为大齐的皇帝陛下,他清晰的知道,大齐的国力,正在慢慢衰弱…
六十多年前,大齐入关的时候,造下了多少杀孽?
六十多年来,朱里真人在这半座江山里,为了攫取利益,欺压杀戮了多少汉人?
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正因为如此,这位北齐的赵皇帝,才比谁都害怕清算。
这个清算,不太可能落到他本人头上。
但是真到哪天落下来的时候,他这个皇帝,将来未必会有香火祭祀!
严礼恭敬低头。
“是,老臣明白了…”
皇帝紧了紧身上的毯子,吐出了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