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沈毅睡了个好觉。
家庭的温暖,让他这些天来的疲惫感消散了不少,次日早上起来的时候,沈老爷又变成了神采奕奕的年轻人,一边穿衣服,一边笑着对陆若溪说道:“明年,为夫大约就不用离开建康,可以好好陪陪夫人跟渊儿了。”
陆若溪这会儿也已经起床,她一边帮沈毅穿戴官服,一边轻声道:“在外面奔波的一整年,又赶路大半个月回来,怎么一大早就起床了,不多睡一会儿?”
沈毅摇头,微微叹了口气:“我昨天下午回的建康,昨天还可以推脱时辰太晚,今天要是还不去宫里面圣缴旨,天子即便不怪罪,御史估计也要参我了。”
说到这里,沈老爷摸了摸夫人的脑袋,微笑道:“不过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而已,交了差事之后,为夫便可以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了,朝廷最少要到年后才会用我做事情。”
他爽朗一笑:“说不定还能更长。”
这会儿,沈毅心里患得患失的情绪,已经消失了七七八八。
不管皇帝对他的态度如何,以沈毅现在的处境来说,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闲置而已。
他依旧还是五品官,是两榜进士,没有人能够欺负他,大可以安生的过自己的日子。
抱着这个念头,天色刚亮的时候,沈毅就穿着官服离开了沈宅,然后坐着马车到了皇城门口,又从皇城门口一路步行到达宫门。
这一次,沈老爷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被一个小太监,带进的甘露殿偏殿待诏。
这一等,又是一个时辰。
一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才有一个小太监过来,领着沈毅,一路到了甘露殿内殿,沈老爷手捧文书,一路进了内殿,在内殿,见到了皇帝陛下。
“臣兵部郎中沈毅,叩见陛下。”
此时的皇帝陛下,依旧跟平常一样,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翻看,不过他的心思很明显不在书上,沈毅的声音刚刚响起,他便把手里的书缓缓放下,然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毅。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开口:“等了许久了罢?”
沈毅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的回答道:“臣没有等很久。”
皇帝淡淡的瞥了一眼沈毅:“用不着说这种假话,朕知道你在外面等了半天时间,也知道你沈七等的不耐烦了。”
皇帝陛下静静的看着沈毅,面无表情:“外臣见朕,大约都是要等这么久的。”
沈毅这么长时间里,只要进宫面圣,除非皇帝正在接见大臣,否则基本上都能很快的见到皇帝。
而皇帝这番话的意思是,之前你沈毅能够见到朕,是朕对你的特殊待遇。
是朕对你的“圣眷”。
如今,这份“圣眷”还有没有,你要自己掂量掂量。
沈老爷依旧跪在地上,他也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微微低头道:“臣…多谢陛下厚待。”
见沈毅面如平湖的模样,皇帝陛下心里没来由的又有些生气,不过他按捺住了怒火,闷声道:“平身赐座。”
很快,一张小凳子,被放在了沈毅身后,沈老爷面不改色的坐了下去。
皇帝深呼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开口道:“沈卿,你在洪德八年奉旨巡海,转眼在东南数年,可以与朕汇报东南的情况了。”
沈老爷微微低头,开口道:“是。”
“陛下,臣在东南数年,东南三省的地方风气,臣也多少见识了一些。”
“浙江…福建以及广东三省,每一个省的问题,都非常之大…”
“倭患,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问题。”
“官员腐败,百姓穷苦,地方上土地兼并愈演愈烈…”
沈老爷抬头,直视皇帝,沉声道:“俱是陈年痼疾,非是一任巡抚,或者几个三法司的几个钦差所能消解的。”
“而且照此推断的话,不止这东南三省,恐怕大陈上下所有的省份,衙门,都有此问题。”
皇帝脸色又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盯着沈毅看了许久,缓缓说道:“听沈卿的话,似乎朕的大陈已经风雨飘摇,亡国只在旦夕之间了。”
沈老爷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陛下若不想听这些,臣可以说一些好听的,明天就给陛下上贺表,祝贺陛下天下太平,四海靖安。”
这句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在里面。
皇帝终于有些绷不住了,他挥了挥手,示意高太监屏退宫人,很快,甘露殿内殿的宫人们退去,只剩下了君臣两个人以及一个高太监。
皇帝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朕不知道?可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你们这些读书人,便只会…”
他本来想说读书人只会满嘴说空话,但是联想到沈毅这两年的“功绩”,皇帝闷哼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