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九郎出了王家大院,忍不住露出笑容。
妥了。
只要王老爷首肯,他就敢去请绿头陀进村。这种事情,也不止一次了。
朱小鬼,宁大脚,你们这两个小东西,竟然当众让老子在兄弟们面前威信扫地,老子要是不报复回去,今后还怎麽当社首?
原本只想勒索勒索你们这两个外地人,只要乖乖上供,也没想要你们的小命儿。
可你们当众欺我太甚,那就死去吧。
孔九郎报复朱寅和宁采薇,当然不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而是为了利益。
他不狼狼报复回来,社里的兄弟们,今后就没人再怕他了。
没人怕自己,自己这个大哥也就当到头了,
孔九郎不知道的是,他这几天,早就被朱寅的人暗中盯上。
从他出家门,到去王家大宅,然后再出村,都被朱寅派出的眼线盯着。
此人蛮横惯了,完全没有防谍意识,不知道自己的行踪,都在朱寅的监视之下。
于是,他从王家大宅一出来,就直接出村,骑马往西北而去。
那个方向,正是绿头陀所在的宝华山!
朱家的葡萄,完全熟了。
一串串的葡萄沉甸甸的,引得几只蜜蜂嗡嗡打转,留恋不去。
就连院子里开的满树金黄丶香气浓郁的桂花,它们也不爱搭理了秋高气爽,岁月静好。
朱寅和宁采薇坐在葡萄树下,一边吃着葡萄尝鲜,一边闲聊。
「呸。」宁采薇吐出葡萄皮,「古代葡萄虽然小,可也真是好吃,味道比那什麽阳光玫瑰,好太多了。」
「嗯,你刚才说到哪了?哦,赋税的事。我们大概要交多少秋税?」
朱寅摇头,「这就是个坑。卧虎山下的五十亩荒地是我们的,不打一粒粮食,却要交纳田赋,太腐败。」
「正税每亩五升米,再加0.4升火耗,五十亩所谓的田,就要交27
0升米。价值一两三钱银子。」
『是不是不多?但这只是正税。还有役银,你可以理解为丁税。
丁口是十五以上六十以下。」
「张居正一条鞭法,田赋丶役丶杂役合并入亩,全部折算成银子,计算很复杂,估计我们总共要交纳四两左右。」
朱寅说到这里笑了笑,「你知道富甲一方的张家交多少麽?才五两,比我们也就多缴纳一两。」
宁采薇剥了一颗葡萄塞进他嘴里,皱眉道:「为什麽?士绅免税?」
朱寅摇头:「大明朝从未有过官绅免税,从来只有优免而已。而且优免的不是税粮,还只是条鞭(费)。」
「不纳粮的,只有赏赐的功勋田。按照制度,即便张家官居一品,也免不了哪怕一石粮税。」
「后世很多人不懂,张口就说明朝官绅免税。」
「官绅能减免的,其实只是杂役(物料费),减免额还很有限。」
「以张家的产业,每年至少要交纳千两,却只交纳五两。」
朱寅说到这里,就想起历史的重复怪圈。
「这不是税制出了问题,也不是优免政策出了问题,是财产登记出了问题。」
「按照明朝的税制和优免政策,官绅们同样要交纳大量赋税,逃不掉。」
「可实际上,他们却逃掉了。可笑后世很多人,以为是税制和优免问题。」
「明初鱼鳞册登记八百多万顷纳税田,到了明朝中后期就只剩下四百万顷纳税田,少了一半还多。难道田土还会凭空消失吗?」
宁采薇也明白了,点头道:「不是税制和优免问题,是吏治问题「吏治腐败,导致财政登记彻底失效。明明富甲一方,可在官府的记录却是普通人家,大量产业不登记,帐面上不存在,也就无从征起。」
「可我又不明白了。既然官府不登记,大量田产在法律上也就没有主人,没有田契。那麽法律上就不承认产权啊。」
「那些大地主,宁愿没有产权田契,也要逃税?法律不承认的田土,怎麽证明是自己的?」
朱寅笑道:「你又问起关键问题了。其实只要吏治足够腐败,就完全可以操作。」
「比如我们在卧虎山下的五十亩荒地。五十亩没错,可如果改成五亩呢?」
「完全可以少一个零,从五十亩改为五亩啊。如此一来,剩下的四十五亩,不就瞒住了?」
「地方还是卧虎山下,鱼鳞册上的地点也没有变,证明就是我们的地,产权在,地契有。只是数目变了而已。」
「大家都知道是五十亩,不是五亩。可官府的登记纳税田亩登记,就是五亩。」
「就像价值十亿的国有资产,东西实实在在摆在那里,可硬是被评估为一亿贱卖。法律上另外九亿承不承认有什麽关系?反正产权就是买家的。」
「张居正开革,重新清理丈量田土,纳税亩数一下子增加到七百多万顷。可他一死,纳税亩数又跌到四百万顷,朝廷上下心知肚明,
却没人去管,包括万历。」
「等到后来满清入关,屠刀一杀,好家夥,重新登记的田亩数量达到1100万顷,你说明朝瞒报了多少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