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竭力不让自己却想,但又忍不住去想,薛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时候又回来了?他乘着船跑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柏杨不想自恋,但他却觉得,薛蟠极有可能是为了自己来的。
不一时船家便在外面扬声道,“大爷,对面那船朝着咱们来了。对面那位爷说是同大爷是旧识,可让他们过来么?”
柏杨转头去看宣儿,宣儿也正看着他,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掩饰一般的咳了一声,道,“请过来一叙吧。”然后自顾自走到窗前坐下,手里的书也没有丢。
“见他做什么?”宣儿小声抱怨了一句,见柏杨不理,撇了撇嘴,负气的走到一边,背过身去坐下,以示眼不见心不烦。
船身微微一震,跟着晃了几晃,想来是有人搭了舢板直接走过来。又过了片刻,薛蟠的声音在船舱外响起,“杨哥,弟不负前约,总算是赶回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掀了帘子进来,半点客气都没有的。
宣儿没忍住,扭过头来道,“什么不负前约?如今距离二三月,怕都能再去京城打个来回了罢?”
“这话说的……”薛蟠闻言有些讪讪的,欲要反驳,又似乎找不出话来,只好偷眼去看柏杨。
原本他见了柏杨,是应该要凑到近前去亲近一番的,奈何方才刚刚落了水,又没有带衣裳出门,这会儿浑身湿淋淋的好不狼狈,哪里敢往柏杨跟前凑?他自己丢人倒罢了,岂不唐突了柏杨?
柏杨这时才放下书,转过头来。他唇边本是含着三分矜持的笑意,然而见了薛蟠这落汤鸡一般的造型,三分假笑就变作了七分真,无奈的摇头道,“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大概在柏杨面前丢人是早就习惯了,所以薛蟠虽然有些心虚,但也没有掩饰,期期艾艾的道,“杨哥你不是开着窗么?我方才在远远瞧着像是你,虽然只是个侧脸,但我岂会有认错的?一时激动要打招呼,便从窗户里栽下来了……”
“扑哧”一声,却是宣儿先撑不住笑了。他也晓得这反映不大对劲,连忙用手捂住嘴,只是身子还轻轻颤抖着,显然笑得不轻。柏杨本来也有些想笑,见他这样子,到底忍住了。
反而是薛蟠自己不在意的道,“杨哥你想笑就直管笑罢,反正那么多人瞧见,就是想遮掩也不成的。”
柏杨摇了摇头,对宣儿道,“我记得行李里有一件宽松的衣裳,你去找出来给薛大爷换上。这湿淋淋的一身,仔细吹了风受寒。”
又对薛蟠道,“因是直接买的成衣,我穿着实在撑不起来,只好搁着。虽是旧衣,但只下过一次水,你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薛蟠连连摆手,差点想跟着宣儿亲自去找衣服。柏杨穿过的衣裳给他穿,他怎么会嫌弃呢?这时除了主人家赏下人衣裳之外,这自己上过身的衣裳,是绝不能给人穿的。能给的都是不分你我的亲近之人。柏杨如此待自己,薛蟠哪里会嫌弃?他简直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了。
在船舱里转了一圈,他才想起来要解释自己回来晚了的事,“杨哥见谅,我本是打算照着约定二月里回来的,谁知道其后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着实腾不出功夫,我让人送了信来,不知杨哥收到了不曾?”
薛家势大,若是寻常商户,拖欠数月也算不得什么,人家也不会特特来催。但这江宁织造是内府部门,专管内廷四季衣物等事,深受皇恩,却是不能怠慢的。况且薛家如今顶着个皇商名头,每年从内府领着许多差事。若是此事闹到上官那里,也是自己没脸,说不准还会影响薛家的地位。
须知自从薛老爷去后,这偌大家业交到了薛蟠手中,便是江河日下,渐渐不比从前了。有内府的差事顶着,倒也出不了大差错。若是丢了这样的肥差,恐怕数年之内,就要一败而散了。
说到家业凋零这件事,谁也没有柳湘莲感触深,此刻瞧着薛蟠,倒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不过薛蟠比他可是幸运得多,毕竟他是生不逢时,幼年时家业就彻底败落了个干净,等到年长,纵有再大的心气,也渐渐消磨。若非生就一副洒脱性子,说不准如今早已潦倒穷困不堪。
所以此刻对着薛蟠,饶是“冷郎君”柳湘莲,也不免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念头,恨不能代替他将这些事都一一处置妥当。然而他虽然多年在外行走,人面很广,却也跟织造府拉不上什么关系,因此也只能口头劝慰几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