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落霞听到路不平的调侃,自然低头连道不敢,旁边的慕云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脱口轻呼道:“‘路见不平,拔腿相助’!婷儿你先前在长安提到的那位‘老~老~老前辈’,原来便是路老前辈?”
鄢婷白了慕云一眼,凉凉的道:“才醒过味来呀,不过这两句话确实太过玩笑了些,所以自打我师公当上长老,便很少有人说了,也难怪你没听过。”
慕云尴尬的挠了挠头,忽然抬起左手,将食中拇三指勾屈回掌心,无名指与尾指却骈立如戟,随即满眼求知欲的道:“那这个手势又是什么意思,怎么那次鲁帮主刚比出来,你便知道是路老前辈了?”
鄢婷闻言暗自好笑,路不平也莞尔道:“这不是什么‘手势’,财迷娃娃看看便知道了。”
他说罢抬起左手微微一晃,但见食中拇三指都已经缺损,只剩下无名指和尾指。
慕云恍然顿悟,一时之间只觉啼笑皆非,暗道难怪路不平一直将左手拢在袖中,原来是因为这个。
再看路不平除此之外还跛一足渺一目,想必是一生中屡经苦战的缘故,慕云感叹之余更生出十分钦佩。
路不平看出慕云所想为何,当下淡淡的道:“不错,老叫化这辈子打了大小几百场架,看得见看不见的烂伤少说也得上百,不过这三根手指头,却是在拜师之前断掉的。”
众人闻言各自一惊,面上都露出诧异之色,路不平微微一顿,接着叹口气道:“这缘由在妮子他娘出嫁的时候,我便跟她讲过,妮子多半也知道吧?”
鄢婷点了点头,难得乖巧的道:“嗯……妈是跟我说过,师公这三根手指是小时候断掉的,而且还是被官家恶少硬生生拗断的,因为……因为您……”
她说话间却踟蹰起来,路不平见状自嘲的道:“没什么不好说的,老叫化无非是手贱,捡了人家小少爷丢掉的半根鸡骨头,这才碍了人家的眼,结果便落得这副德性了。”
众人闻言都心生愤慨,路不平则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那时候咱也想啊,咱都被逼得走投无路,被迫做了叫化,怎么还是要被人家欺负,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难道真要咱把这条贱命都缴了?”
“咱是没家世的泥腿子,老爹老娘为了留咱这条小命,都饿成了骨头架子,死了葬了还给野狗刨出来乱啃。咱那时候不知道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但既然活了下来,再要咱死可没那么容易。”
“咱那时候也想不通透,怎么人家小少爷能那么横,八成是家里有许多铜钱的缘故吧?咱打记事起便没见过银子,金子钻石之类更连想都没想过,只知道五个铜钱换仨大馒头,可那也是饥荒以前了。”
“既然有钱能那么横,那咱干脆去搂钱呗,正经事咱一个残废的毛娃娃也干不了,只好跟着老油子学那些偷鸡摸狗的路数。早先当然都是做垫底的冤大头,少不了要挨几顿胖揍,可咱总得活着不是?”
“渐渐的路子熟了,手法也精了,两个指头比他们五个指头都耍得顺溜,这钱是越滚越多,可人却始终横不起来。有时候人模狗样的打扮一气,自己看着都那么臊得慌,还是这破衣烂衫穿着得劲儿。”
“其实话说回头,虽然咱这钱来路不正,可那些当官的、言商的,他们又能干净到哪儿去,保不齐比咱的心都黑,后来读过书才明白,这叫‘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但甭管书上说得多清楚,人家该横的还是横,咱即便钱再多,也是人人喊打的偷儿。最可气的是思谋着花钱捐个官做,到头来却还黑不下心,那憋屈劲儿真是甭提了。”
“这样纠结了不知有不久,咱才终于稍微想明白一点,因为咱打小便给人家欺负惯了,真要反过来欺负别人,还真是打心眼儿里干不出来,所以抱着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也是一气之下没转过弯,隔天咱便把存着的几大箱金银珠宝都取出来,满坑满谷的丢了个尽兴。结果泥腿子们那个抢哟,咱都看直了眼了,半晌才醒过味来,怎么突然有了那么一种‘横’的感觉。”
“咱当时还没看过和尚经,不知道那些‘放下’‘布施’之类的说法,只是觉得把钱丢光了,反而有一种从没感到过的轻省,呵……总之是天生的贱命,的确没得治喽~”
“不过从此以后,咱总算找着了‘横’的路子,而且越‘横’越上瘾,结果名声也越来越大,硬是给老帮主揪出来,摁着脑袋磕了三个响头,做了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跟着老帮主既学抡棒子,也学书本子,总算知道这世上不是靠金子银子便能一直‘横’的。甭管咱叫化子还是泥腿子,手里头有棒子,肩膀上有脑子,这才能走成咱想走的路子,过咱想过的日子。”
“‘鲁不平,路不平,岐路不平时艰行。说人心,道人心,天道人心世难靖。’咱到如今都没悟透老帮主临走时这两句偈子的意思,不过总归是他老人家说的,‘顺心而做,尽力而为,如此而已’。”
一番感慨方罢,场中早已寂无人声,路不平定了定神,呵呵一笑道:“唉,人老了总是喜欢多嘴,老叫化实在该罚,不过这地方没预备烈酒,还是待会儿拿‘五福捧寿八仙羹’来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