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俩做豆腐,却只肯给一点可怜的工钱。百里晏川看不过去,从父母身后跑出来争执两句,便被泼了一身水,恰逢天气转凉,小身板便染上了风寒。“把汤喝了,暖一暖身,驱了寒,身体便好啦!"妇人哄他。他无法拒绝母亲的好意,将姜汤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又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妇人的惊呼声将他吵醒,他全身都起了红疹,额头温度烧得更高了。
父亲跑过来抱起他时,他看见父亲脸上更多的青紫伤痕,他努力抬手摸了摸,摸到一片湿泪。
被抱着出门时,百里晏川瞥见大门旁断裂的摊车和木头板上残留的豆腐残渣,瞬间明白了一切。
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若再去找大夫看病,家里最后一点钱都要被掏空。
他很想叫父母不要治他,他自己能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的无能,他为什么不能立刻长大。长大后他就能保护豆腐摊、保护父母、保护这个家。心中生出的悲凉之感化作黑色潮水湮没了他,眼前再次出现光亮时他在一片空中,脚下踩着一柄长剑。他踉跄了下才稳住平衡,定睛一看,下方正是他的家乡一一清水村。
正值落日西沉时分,劳作了一天的人们纷纷拿着工具、拖着摊,踩着夕阳斜影回到家,而他们的家人会在天色转暗之时点起一盏灯,厨房的灶台开始翻动,袅袅炊烟从烟囱中升起,吹来一阵人间烟火气。
从他的视角正好可透过窗棂望见一户人家室内的场景。衣着整洁的中年男子走入屋内,年轻女孩活泼地迎了上去,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包用油纸包裹的零嘴,偷偷摸摸地递给她,被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的妇人看见了,瞪着眼睛嗔怪地说了父女俩两句,便又喜笑颜开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了饭桌刖。
多年未见,妇人的头上虽多了些银丝,却不再只是用一方头巾裹住,此时梳成了整齐的发髻还簪了些发饰,面容上的沟壑与年龄相当,从前的面黄肌瘦变得红润饱满。大病那年百里晏川被游历在外的玄灵宗宗主看出灵根,从此他进入修界成为一名玄灵宗弟子。
他的病得到救治,家中的豆腐摊也无人再来闹事,妇人生下了个小女孩,弥补了他的缺失。
夫妇俩本就是勤快的人,渐渐攒下些钱,换了处像样的小宅院,生活衣食无忧。
这里不再是他的家,屋内的烟火气也不再属于他,他望着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女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艳羡吗,或是妒忌?还是为之高兴?
大约都有。
他御着剑,从黄昏看到深夜,直到屋内的灯熄灭。湿浓的雾气泅湿了翻飞的衣袂,他一动不动,腿都有些僵直了,最终还是抿起一个释然温情的笑,转身离开。黑夜中的晚风袭来,越来越猛烈的风刮得他睁不开眼。眨眼间场景变幻,他站在一间房屋中,床上躺着一个耄耋老人,床下跪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身旁是一个同样年过半百的男子,他们身后跪了一片子孙后代。
耄耋老人眼球已经浑浊失焦,却倏地指着他的方向颤巍地唤了声:“豆儿,是你吗?”
百里晏川隐去他在其他人眼中的身影,他走上前握了握老人的手,“是我。”
老人激动地泪流满面,喑哑的声线哽咽到零碎。“是娘啊,这么多年,娘一直等你回家来看一眼,回来就好,回来就·……”
老人夙愿终了,咽下最后一口气,膝下儿女子孙爆发出一片啼哭,为老人哭丧。
他与人间的种种因缘,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从此茕茕孑立,他将一个人度过漫漫长日。灵堂上方的纸钱纷纷扬扬地撒下,飘在他的眼前挡住了视线。
纸钱从眼前落地,百里晏川忽然发现自己提着剑,正站在魔界的幽妄主街上。
一队魔兵魔将正抬着棺材从街中间走过,街道两侧的魔修们正在为魔界少主的陨落而哀悼。
他退后两步,为送葬队伍让出道路。
对,阎刹死了,是他亲手用寒魄剑杀死的。阎刹带血的笑与她坠落火山的场景不断在眼前重复,令他窒息。
蓦然间,他瞥见送葬队伍中的一名俊美男子,是阎刹的那个狐狸精面首,连哭也哭得假惺惺。
他将此人揪出来,对方却冷笑着看他,“你亲手杀了少主,还要杀我不成。”
周围的人忽然齐齐冷笑着围上来:“是你杀了少主!”“偿命!偿命!偿命!”
百里晏川头疼欲裂,他按住脑袋,就快要失去力气。人群中悄悄混入一只拿着匕首的手,就要往他的太阳穴刺去。
他忽地闻见一缕微弱的辛辣气息,这是阎刹身上的气息,脑中也随之闪过某些片段。
不对!阎刹没有死。
他忽然清醒过来,抓住持刀人的手腕扯出来,这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准确来说,它的脸上只有一对巨大的复眼与长长的口器。百里晏川提起寒魄剑,毫不犹豫地斩掉它的头颅,几道剑光下,周围的场景开始崩塌破碎。
他艰涩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如梦如幻的桃花海中。
路过的风扬起青色的发带,落在他脸侧,是阎刹给他的那条。
偌大一片花海只有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