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赞美并非无的放矢。
一桥庆喜的这首俳句写得确实是妙。
连适才让人交口称赞的和宫,都被他给比了下去。
俳句最重意境。
古往今来的所有俳句诗人,都在极力追求以最精炼的文字,表达出最美妙的意境,传递出最丰富的情感。
典型代表,就是出自被誉为“俳圣”的松尾芭蕉之手的千古名作《古池》:“古池や,蛙飞びこむ,水の音”(幽幽古池畔,青蛙跳破镜中天,叮咚一声喧)
漫不经心地粗粗一看,或以为《古池》句单薄平易,甚至浅近无味,细细玩味,则可体味它幽微深远的意蕴。
三个句子,三个物象,就在这一瞬间,动与静、寂与响,无隙地结合在一块,或者说,动与静、寂与响在时间之外完成了几度转递。
“闲寂”、“风雅”的意境,跃然纸上。
一桥庆喜的此首作品并无优越的画面感,但却有着非常不错的意境。
梅只在冬天盛放。
当冬天过去,即使是孤傲的梅,也只有凋谢一途。
在纷扰且短暂的人世,我们相聚的时光仅在顷刻之间。
这股触景生情的哀伤调调,正好符合日本人最钟爱、最青睐的美学:“物哀”,即“真情流露”。
人心接触外部世界时,触景生情,感物生情,心为之所动,有所感触,这时候自然涌出的情感,或喜悦,或愤怒,或恐惧,或悲伤,或低徊婉转,或思恋憧憬——此即为“物哀”。
虽然此作尚未达到能被世人争相传颂的程度,但也确实算得上是一部佳作。
就连心高气傲的和宫也不禁倾斜目光,扫了一桥庆喜几眼。
面对众人的夸扬,一桥庆喜谦虚一笑,然后默默地收起手中的诗笺。
这个时候,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再度落回到天璋院的身上。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桥派”……尽管他们什么话也没说,但他们朝天璋院投去的眼神,已经显示出了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幸灾乐祸、嘲弄、揶揄、讥讽……
明眼人都能看出:一桥庆喜和松平春岳分明就是在唱双簧,而且演技还不怎么样!
青登敢断定:这俩货绝对是事先串通好的!
一个先行找天璋院的茬。
另一个假惺惺地打圆场,实际上却是令天璋院更加难堪。
有了一桥庆喜的珠玉在前,她若示出其空空如也的诗笺,便会显得更加丢脸,连带着使“南纪派”的名望也一并受到打击。
不出意外的话,等到明天的时候,江户的市井间就会传出这样的逸话:“一桥庆喜在宴席上写出有口皆碑的佳作,反观天璋院笃姬却写不出半个字”。
党争就是这样。
既争权势,也争面子。
或者说,在残酷的官场里,权势与面子偶尔会画上等号。
领袖一桥庆喜狠狠地出了一波风头……“一桥派”对此无不感到扬眉吐气。
“南纪派”和“一桥派”的争权,早就步入白热化的阶段。
“一桥派”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恶心“南纪派”的机会。
于是乎,他们纷纷朝坐在他们对面的政敌投去戏谑的目光。
面对“一桥派”的挑衅,“南纪派”自是深感不忿。
“胜大人,胜大人。”
坐在胜麟太郎的右手边的官员——坐在胜麟太郎的左手边的人是青登——一边用胳膊肘轻戳胜麟太郎的侧腹,一边轻声道:
“胜大人,您会作诗吗?”
胜麟太郎无奈地叹了口气,面露苦涩:
“上原大人,您若让我测量炮弹的飞行轨道、计算战舰的航行速度,在下定无二话,可若是让我作诗……但请放过我吧。”
用现代的话语来讲,胜麟太郎乃纯粹的理工男。
他自年轻时起就刻苦攻读兰学。
莫说是作诗了,他只怕是连《万叶集》都没读过。
这时,某位南纪派官员——他叫牧野正邦——深吸一口气,露出一副仿佛要上战场的决然表情。
“那……在下就献丑了!”
说罢,他用力地清了清嗓子:
“梅啊梅。”
“呜呀哇,梅啊梅。”
“梅啊梅。”
牧野正邦不吟此诗便罢,一吟出来……顿时引起“一桥派”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牧野大人,这样子的作品,可称不上是俳句啊!”
“牧野大人,您这是想模仿田原坊的《松岛》吗?”
“牧野大人,俳句必须得遵守‘五-七-五’的格式才行啊!”
……
《松岛》乃狂歌师田原坊所著的俳句:“松岛や,ああ松岛や,松岛や”(松岛呀,啊啊松岛呀,松岛呀)
本作品一度被误解为日本徘圣松尾芭蕉所著,其实为误传。
被斥得哑口无言的牧野正邦,一边搔着头发,一边臊红脸地埋低脑袋。
牧野正邦的出师不利,令“一桥派”更加张狂了起来。
事态有条不紊地沿着自己所拟的剧本发展着,如此大好的形式,令松平春岳的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